第八卷水中捞月第四十六章治院有方
随着造反，保守两派势力的此消彼长，大围山区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初露端倪，一切朝有利保守派的“浏贫总”倾斜。不久，县里向浏阳文化革命最具影响力的三个单位，（即地处永和镇的湖南省永和磷矿、地处七宝山的省地质局四○二队、地处东门镇的地属森工企业－大围山采育场）派驻了“浏阳县贫下中农思想宣传队”。进驻采育场的三十六个宣传队员中，由东门公社社长王贤正带队，队员由大围山区委抽调全区范围内的农村大队支部书记和企事业单位的骨干组成，可见当时县里主政者“秋后算帐”的决心。王贤正秉承主子的旨意，进驻采育场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阶级队伍，揪出“坏头头”，借以排队异己，巩固阵地。由于总支书记赵庆标虽有支持造反派的倾向，但他本人是位作风公平正派、具有威望的领导，按惯例又兼任了区委副书记，场里千多名员工家属，不分你我派别，不分男女老少，对他十分友好和诚服，自己根本扳动不了他，只得依组织程序请求县里出面，将他调离采育场。果然不到十天，赵庆标被调往县委组织部另有任用，王贤已才能如愿以偿地开展他的部署。
这是采育场新领导第一场见面会，气氛显得热烈而又友好。院长萧光明自然是被邀请之列。但萧院长接到位于大围山之巅的票木桥工区来电，全工区大人小孩已有三十六人感染上流行冒，亟待医院派人上山处理。萧光明二话没说，肩背出诊箱，迈开双脚上山出诊去了，当然不可能出席王贤正的“见面会”。素有“大炮”之称的宣传队长兼总支书记王贤正，不但未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职工医院，相反，在会上表扬萧院长，为了林区广大干部职工和家属的健康事业，宁愿放弃城市医院的优厚待遇，而深入林区，靠“11”号汽车上山下乡，承担着繁重的工作，过着艰苦的生活。会后，这位新上任的书记，居然礼贤下士，移步职工医院，专程看望萧院长和全体医务人员。
“萧院长，前天的见面会，您因进山急诊未曾参加，今天特来看望您和同志们，大家幸苦了。让我代表宣传队全体队员，代表采育场党总支，代表全场千多位干部、职工及家属，向您和您的团队表示万分感谢。”王贤正说罢朝着萧光明深深鞠了一躬。
“王书记，千万别客气，现在医务人员己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不能打扰他们的工作。要不，今天晚上我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请您为我们作报告？”萧光明婉转地说。
“萧院长，别，别，我只是互认家门而已，别影响大家的工作和休息。”王贤正知趣的表态，倒也博得萧光明几分好感。有人说，王贤正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大炮筒子，其实也不尽然。他在憨厚的外表下，却有着狡诈的骨子；他于貌似鲁莽中却有着缜密的心思。他口号喊得震天似的响亮，却原封未动地继续执行着没有赵庆标的赵庆标路线。比如，对待造反派头头和参与了造反派组织的政策上，王贤正看来还算公平合理。他对外大造声势，揪“坏头头”的标语，贴满了东门市的大街小巷，可罗荣发、周仕南、潘春步等造反派的头面人物，却毫发无损地干着原来的工作，享受着原来的待遇。仅此一招，就赢得了占员工总数８０％的造反派的欢心，王贤正在采育场的地位大为巩固。至于“秋后算帐”，自然是时刻记在心中，而非挂在口头上。大约半年之后，周仕南被城关镇街将其打成“混入革命队伍”中的“二十一种人”（即地、富、反、坏、右分子，敌伪特中的‘连长以上’，警‘所长、宪兵以上’，反动道、教、帮会头目等21种人的子女，统称为二十一种人，即打入另册的人）。为反革命的舅父何XX翻案，被揪回原籍城关镇批斗，并报人事部门批准，清除出革命队伍。王贤正收到文件后，非但未予歧视，反而力排铁杆保皇派雪上加霜的动议，另派专人送去三个月工资的安家费，并嘱如有困难尽可来找王书记协助解决云云，又一次赢得了大家的交口称赞。继而罗荣发亦是获得少有的礼遇和重用，罗原系工区蹲点的干部，后参加造反派并被推举为场革命委员会筹委会主任，并担任县革筹常委。两派拉锯战中，造反派处于劣势时被贬回采育场回工区办队。王贤正对他总是笑脸相迎，尊重有加，县里要物色工人阶级思想宣传队负责人时，王贤正破例推荐罗荣发去担任队长，带领工宣队进驻县教育系统，领导该系统的“斗批改”工作。后因担任过县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常务委员，由县里统一组织参加“学习班”，县革命委员会正式获得批准组建后，“大联合”中县革委九名常委中“造反派”占了六席，这次借层层建立革委会为名，对造反派的头目均以“坏头头”为名进行了清冼，罗荣发当然也难逃此劫，只不过这位在抗美援朝战斗中负过伤立过功的优秀干部，确实找不到可以非难他的借口，只好一纸行文免去他“常委”的职务，退回原单位工作。王贤正“宽大为怀”，安排他去黄金坛木材收灼站担任材料保管员，总算避免了下工区当采伐工人从事重体力劳功的惩罚。其如如潘春生，吴广义等等，都是采取组织手段调离采育场，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清除异已的部署。
萧光明自从调来林区医院后，用加倍的工作来冲淡昔日的伤痛，用强烈的激情对待林区的医疗卫生工作……短短两三年时间，不仅顶着压力在政治条件还不具备平反落实政策的情况下，先行请回了沈岳武、黄树熙、陈树湘等十一位袱错误清洗、辞退的医护人员，接受了丁志红、何清莲、陈刚建等四任毕业于医学院校的本场职工子弟来医院工作，使职工医院的规模迅速得到了恢复和扩大，很快扭转了林区缺医少药的被动局面。同时医疗水平和服务品质也有极大家的提升。由当时仅仅只能处理小病小伤的诊听，发展成林区的中心医院，一般的腹腔外科和急诊可以就地处置，为抢救危重病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在偏这的林区小镇，在人生低谷的艰难时期，这位虽然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年青人，曾享受过同龄人少有的功成名就，品尝过同龄人无法下咽的酸咸苦辣，承戴了同龄人难以忍受的压力和打击，经历了同龄人难以逾越的艰难与险阻……总之，他再次忍辱负重从零开始，使事业小有成就，也忙获了一生中最为宝贵的爱倩。此段佳话，留作第三部『妻子』中慢慢道来，这里就一笔带过。
正当萧光明全身心投入林区医院的建设中，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已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重治疗，轻预防”的错误。即使你把医院规模扩大再扩大，任你把服务品质提升再提升，半径为二十五公里左右的二十个工区和直属站、组，分布在职工医院的东西南北，工区、站组一个电话，医院就得闻风而动，加上当时县级以下的医院没有装备救护车的规定，医护人员不得不靠“11”号汽车行进，要到达偏远一点的采伐工区，非得将宝贵的四五个小时浪费在路上。一个急诊机动小组常常疲于奔命，有时不得不停掉几个门诊科室，甚至抽调住院部的医师参加机动下乡施救，实在是无奈和荒唐之举。萧光明猛一拍脑袋：为什么不向解放军学习，基层建立卫生员制度，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前移至工区、站、组？
“王书记，关于在工区、站、组设置卫生员的意见，总支研究了吗？”萧光明抽空去场部找王贤正询问研究的结果。
“光明院长，林区医院是属林业局直管的单位，与我们平级，只是行政方面委托我们代管而已。象在下面增设卫生员岗位，关系到编制、人、财、物的大事，我们无权作主。但我们非常支持您的合理化建议和方案，我已安排办公室以我场和你院的名义，联合行文正式向县木材公司和林业局提交报告，待正式报告一出来，我俩一起去找县里解决。”王贤正答复道。
一个月后，上级批准了采育场、林区医院的联合报告，卫生员培训班开课了。这批由基层自已选送的年轻有文化的青年职工，或具有高中文化水平的职工家属，通过三个月的突击培训，基本上掌握了预防疾病，小伤小病的简易治疗和紧急包扎等知识技能。萧光明还专门设立了防疫科，由陈树湘医师担任科主任，负责辅导和管理这支队伍。事实证明：这支队伍很快就发了作用。从一桩小事就说明了问题，例如，过来每到春夏之时，各工区因误食野菌中毒的事故时有发生，甚至还有过抢救不及时发生死亡的惨痛教训。自从卫生员进基层后，由干预防工作到位，工区食堂采摘或购买的野生山菌，都必须由卫生员鉴定后方可食用，因此各工区再也没有发生过食用中毒事件了。更为可喜的是陈树湘带领卫生员采挖中草药，建立起中草药苗圃，加上林区医院配备一些常用药品，每个工区都建立了卫生室，小伤小病就地解决，不仅节省了国家大笔医疗费用，职工的健康意识和健康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林区医院这一作法受到了县、地卫生、林业两级主管部门的重视，组织相关单位前来参观取经。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大围山，有一件轰动整个山区甚至全县的事件，就是萧光明领导的小小林业职工医院闹开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原来象危重病人抢救、输血榆氧、重症监护以及剖腹生产、骨折复位、阑尾切除、痔疮结扎等等小项目，限于人才和设备资源，大都需要转往县人民医院方可施行。近几个月来，由于林业职工医院新添了一些先进的医疗设备，在萧光明亲自主刀下，先后成功地开展了腹腔、胸腔外科手术，加之推出了以骨伤科沈岳武，以儿科贺心诚，以中医科黄树熙，以妇产科罗鸣其为代表的专家诊室，使医院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不仅本行政区内，远至张坊、官渡甚至毗邻的江西省和本省的平江等乡镇的患者，都慕名前来求治。一时间住院床位十分紧张，只得与区卫生院商量，在职工医院作完手术，即主刻转往区卫生院护理观察。即便这样，要预约一个手术，常常需要等侯两个星期。这个火爆的局面，惊动了县革筹文卫组副组长杨德甫，原人民医院老院长、现文卫组顾问郑饫民，文卫组办公室主任杨四海等人，他们进大围山区后，一不去区卫生院，二不来林业职工医院，而是住进了区供销社开办的东门大饭店，乔妆打扮，微服私访，分别以看病的名义接触这两家医院，了解一盛一衰真正症结的所在。
调查的结果认为，这个偏远的老革命根椐地，虽然人口不足四万，人口不到全县的4%，但版图却占全县的18%，地阔人稀，缺医少药犹为严重，是政府在卫生资源分配上应该给予倾斜的地方。目睹区卫生院的技术力量和诊疗设施如此薄弱，医疗防治业务冷冷清清。相反，由森工部门主办的林区职工医院，却红红火火，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林区职工医院除承担内部一千多干部职工及家属的防疫、医疗、保健外，社会上大部份疬人都挤在职工医院，究其原因虽有硬件上的差别，但归根结底主要症结所在，还是一个医院领导问题。如职工医院启用专家治院，萧光明不仅自己是业务尖子，医疗专家，更主要是他有建设和管理医院的经验和能力，处处未雨绸缪，事事声先士卒，准确地把握了医患关系，一改过去称病人为患者的习惯思维，强调医护人员必须称病人为“病友”，虽然在称谓上只是一字之差，但他却郑重其事的提出了“患者就是上帝”的全新服务宗旨和服务理念。因此，全院员工人人身体力行，一场“尊重病友，服务病友，急病友之所急，想病友之所想”的敬业活动持久而又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充分赢得了广大病友及家属的信赖和支持，使治疗工作取得了事半功倍的骄人业绩。而区医院则不然，该院由一位非医非药的妇联干部温萍萍当家，她当然希望把医院办得有声有色，但隔行如隔山，技术工作岂是仅靠政治口号可以代替的。比如去年，她与萧光明一起参加文卫组组织的赴外地医院参观学习归来，温院长原封不动地强制医护人员推行“早请示、晚汇报”“用政治统帅业务”等制度。每天八点上班，不管有无病人，也不管病情轻重缓急，医护人员必须先到医院行政办公室，手举“红宝书”（即红皮塑料本式的毛主席语录称作红宝书），虔诚地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作完“早请示”的仪式，方能进诊室工作。下午下班前半个小时，必须停掉手上的一切工作，去办公室作“晚汇报”仪式。病人进诊室，接诊医师必须先举起“红宝书”向病人或家属宣读一条毛主席语录，如医生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病人或家属必须手举“红宝书”作答应，回敬一段毛主席语录，医生才会替你看病，否则以不突出政治，不热爱毛主席为由而拒绝为你服务。有抵触情绪者，被送交政工室批评教育甚至追查责任者亦有之。据说当地浏阳十四中一位摘帽右派袁老师，在就诊时要求背诵语录略有微词，竞被温院长扭送到区人保部而轰动一时。如此机械僵化，如此形式主义，虽然讨好了上面的形而上学者，当时获得“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光荣称号，但作为病人怎么受得如此折腾呢？因此，略嫌仪式繁琐的、害怕不慎招来灾祸的、不愿凑热闹赶潮流的纷纷退避三舍，自然而然拥向职工医院，除技术、设备、服务都优于区医院外，病友在这里既避免了形式主义的折腾，又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也是愿意去林区医院就诊的重要原因。考察组最后的意见是将医疗资源进行优化组合，拟将两家医院合二为一，更名为大围山区中心医院。鉴于萧光明治院有方，引得老顾向郑跃明的极大兴趣，三人一核汁，应上调县卫生局任副局长并主政县人民医院。而大围山区中心医院院长拟由林区医院副院长沈岳武出任，而区卫生院钟东森为副院长，温萍萍调离卫生系统。这个方案拟报主管领导批准后实施。
杨德甫等三人向萧光明透露消息后，萧光明考虑如果医院合并，对县木材公司，对大围山林区的干部职工无疑都是一种损失，既然自已是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就要对林业部门和工人群众负责。否则又如何对得起当年蒙难之时对自己施以援手的林业系统呢？何况，县人民医院并不缺乏德才兼备的领寻，而边远林区却亟需较为全面的医务人员。所以，他连忙将情况反映给王贤正和县生产指挥组。在生产指挥组的顾问、原副县长蔺万珍，生产指挥组副组长谢觉民等领导的干预下，合并方案和调动工作才被中止。大围山采育场的员工及家属，对萧光明不贪恋个人前程而热爱林区卫生事业的精神大为赞赏和由衷钦佩，鉴于他的贡献，当年被评为县、地区两级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