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崔碧瑶特意前往姜若浅暂居的芙蓉阁,明里暗里劝说“女子出嫁当以夫家为重”,话里话外皆是敲打。
姜若浅听得眉眼渐冷,不过寥寥数语,便不动声色地将她请出门外。
午后,姜家大公子的密信送入宫中。
信中言明,他已查明姜耀杰与崔知许往来密切,更查出此前姜若浅在寺中“偶遇”崔知许相救一事,实为姜耀杰暗中通风报信、有意安排。
姜若浅握着信纸,指尖微微发颤。
原来她曾以为的天定良缘,从一开始便是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第三日清早,德福公公向裴煜禀报:“陛下,姜五姑娘出宫,回姜府去了。”
裴煜了然,定是姜耀杰与崔家勾结之事已然查实,她才决意返家。
德福公公轻声探问:“陛下,您说姜五姑娘接下来会如何?是否会……选择和离?”
世道对女子苛刻,多数人即便识破骗局,也只得隐忍度日。
裴煜眸光微沉,语气却淡:“光是这样,恐怕还不够。得再给崔知许添一把火。”
暮色四合之际,裴煜的马车停在姜府侧门。
他撩开车帘,对怔怔立在门边的姜若浅沉声吩咐:“上车。”
姜若浅以为裴煜有私密话要说,拧着眉上了马车:“陛下寻臣妇何事?”
裴煜手指轻敲车壁,马车开始缓缓驶动,他才开口:“朕带你回宫。”
姜若浅心中不耐,为何接她入宫,她尚有要事处置:“陛下接臣妇回宫作何?臣妇还有事未办。”
裴煜对她的冷淡并不气恼,依旧温声道:“待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姜若浅抬眸怔怔望着帝王,心中纷乱如麻,崔知许那厮竟敢如此欺骗于她?
是否能借帝王之手加以报复?
可这念头只一闪便被按了下去。
眼下心绪烦乱,她并不真觉得裴煜是能任人摆布之人。
正出神间,却听裴煜轻笑一声:“姜五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朕瞧?”
他眼尾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朕记得,姜五姑娘向来喜爱相貌好的人。不知朕这张脸,可还入得姜五姑娘眼?”
姜若浅方才在自己房中窝着,被匆忙唤出,一张小脸素净未上妆,唇瓣仍是原本的樱色,此时因惊讶微微张开。
帝王何时变得这般口无遮拦?言辞轻佻得像是个登徒子——
不,那语气倒像把她当成了贪看男色的登徒子。
她想辩驳,却又觉得徒劳,索性垂下浓密的眼睫,避而不答。
裴煜却偏过头,朝她靠近了些,声音压低,笑意未减:“有何不好意思?女色是色,男色也是色。”
姜若浅倏地抬眸,瞪他一眼:“陛下乃九五之尊,这般逗弄人有失体统。”
裴煜不退反进,一张俊脸又贴近一些,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嘴角弧度更深。
“在旁人面前自然是天子,在你面前……”他顿了顿,嗓音微沉,“不过是恰好生了一张能卖弄的皮相罢了。”
马车内空间本不算狭小,却因他忽然逼近的气息而显得逼仄。
姜若浅不自觉向后靠了靠,脊背贴上车壁,袖中的手悄悄攥紧。
她忽然察觉,今日的裴煜与往日那个深沉难测的君王似乎不同。
少了几分疏离的威仪,多了些近乎危险的亲近。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她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裴煜终于稍稍退开些许,目光却仍笼着她:“你马上会知晓朕想做什么。”
姜若浅心口微震,望着他深邃难辨的眼眸,一时竟分不清这话里究竟是何意味。
而马车此时已穿过长街,朝着宫门的方向,稳稳行去。
夜色渐浓,车帷外的灯火偶尔掠过,在他侧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很以前,也有人赞过天子姿容绝世,更胜她夫君崔知许几分。
只是那时她满心皆是那场“寺中初遇”的暖意,从未认真看过这双此刻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随后两人便是一路无言,车马辘辘,穿行于寂静的宫道之间。
直至马车缓缓停入宫中,这一路沉默才随着车帘掀起而悄然消散。
姜若浅跟在裴煜身后,一路走向藏书阁。
夜深如墨,阁楼内唯有烛火轻曳,在木梯与廊柱间投下晃动的影。
上了二楼,裴煜回身望向她,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形映在层层书架上:“左侧多是史书传记,右侧则是杂记野史,其间也有各地风物游记。你可随意选自己喜欢的看。”
姜若浅心中并非没有疑惑,裴煜究竟为何将她接进宫来?
但她向来耐得住性子,等着帝王主动开口。
视线随着他的话,望向两侧书海,目光掠过一排排整齐的书脊,随手抽出一册翻了翻,觉得文风不合心意,便又轻轻插回原处。
向前踱了几步,她的视线忽然被一书吸引,那书脊在齐整的列队中显得格外不同,封皮已泛出经年的沉暗色泽,边缘微卷,似是被岁月反复摩挲过。
她伸手取出,原是一本民间杂记。
姜若浅心中微微一动,持书又往前几步,就着烛光细细读了起来。
书中并无深奥义理,亦少华丽辞藻,只以平实笔触记载一位痴癫和尚的漂泊行迹。
文字朴素如口头相传的故事,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生气。
姜若浅不知不觉看得入神,连周遭烛火的轻爆、夜风的微响也浑然不觉。
直到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愕然抬头,还未及出声,裴煜已先一步手轻掩她的唇,另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身,身形一转,便带着她隐入一侧高耸的书柜之后。
几乎同时姜若浅听到,楼下传来木质楼梯被踩动的声响。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应属男子。
裴煜垂下凤眸,目光沉静,无声示意她切勿出声。
姜若浅唇畔仍覆着他的手掌,只能轻轻眨眼,以示顺从。
此刻二人藏身于阴影之中,气息相闻,烛光在远处微微跳动,将这一方狭小的暗处衬得格外隐蔽,也格外迫近。
裴煜见她这副顺从的模样,竟觉出是他许久未见的乖巧。
松开了原本掩在她唇上的手,只是另一只手还控制着她的腰。
他的身形微微前倾,与姜若浅之间并未真正贴近,只是两人衣摆悄然相接,她樱粉的裙幅柔软地覆在他玄色锦袍的边缘。
姜若浅却未曾留意这细微的触碰。
她在暗自思忖:陛下为何要带她躲藏?
莫非这深夜的书阁里,竟会有人前来窃取什么?
可藏书阁虽是重地,又能藏有什么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