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姗发觉有人跟踪她已经不止一个星期了。
每天自店铺出入总有人站在街角拿着一张报纸挡着面孔佯装在看。
谁谁在钉梢?
素姗闲闲同好友桂英讲起:有人跟踪我。
桂英讶异要不要报警?
不用。
你不怕?
素姗笑笑桂英我同你见多识广还怕这个?
有没有同骆嘉伦研究过此事?
骆嘉伦是素姗的未婚夫。
素姗摇摇头。
桂英责怪素姗:凡事你同他商量呀。
素姗沉默一会儿我习惯独自处理私事。
那结什么婚!
素姗笑了。
你是爱他的吧?
是是我们谈些别的。
李素姗二十三岁十八岁那年自学校出来因家庭环境窘迫曾任舞小姐两年解决了问题且得到一笔私蓄随即转行开了一爿小小服装店亲力亲为不料赚了钱短短三两年内翻了几番李素姗此刻已是三间精品店的主人。 雇用伙计超过十名干得头头是道。
她的好朋友却仍是当年在夜总会工作时结识的李桂英。
桂英曾打趣她素姗你此刻已俨然名媛模样同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来往有点不大方便吧。
桂英现在同一夜总会任经理旗下百多名小姐。
素姗亦挪揄地:桂英你在行内叱咤风云有何失礼?
在一个偶然场合素姗结识了骆嘉伦。
骆嘉伦家境十分好自幼被送到英国寄宿一直完成了法科才回来正跟师傅学艺准备大展鸿图他对素姗表示了好感。
素姗象一般女郎一样到了这个年龄特别想结婚她欣然接受追求喜上眉梢精神焕发终于在一个月前决定订婚。
在这之前她自然拜见过伯父伯母。
每次素姗都会全套香奈儿披挂第一名贵衣饰以示尊重第二那个圈子好象挺流行这个牌子第三女孩子穿起香奈儿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副端庄形象温婉可爱无甚格。
骆家对她颇为好感。
素姗在什么地方念书?
家父认为瑞士的酒店食物管理科很有水准。
这不算说谎这顶多只属误导素姗可没说她在瑞士读过书。
令尊干哪一行?
他退休到温哥华定居已有三年这是事实从前他在银行做事。
李父在银行守门一次意外受伤失业。
哪一家?
英华。
对方想半天不得要领。
素姗温和地说:家父只是小职员。
骆家却对这种谦和更加好感。
素姗面试及格。
骆家送上订婚礼物是一套钻石首饰指环项链连耳环全可打八十五分指环约三卡拉大小刚好天天戴而不嫌炫耀。
素姗有点感动立刻还礼买了名贵金表骆家上下四口包括未来小姑每人一只。
她对桂英说:我不喜占人便宜。
桂英颔首礼尚往来人家对你也尊重些。
她看看那套钻饰这样的货色李素姗早几年都随时置它十套八套。
欢场中流动的资金往往庞大得难以令人置信桂英与素姗都司空见惯。
标致、年轻、愿意有点牺牲的小姐年收入可达七位数字在几年前这样的收入如小心处理很能做一点事了。
桂英所以不退出是因为爱花费赌是其中一项。
不过最近正努力戒除此项习惯。
素姗的订婚生活一直很愉快直到发觉有人跟踪。
她为此轻轻叹息。
星期六气温突降又下雨素姗正埋头做帐忽然想起一人便走近玻璃窗观看。
果然他站在街角缩在人家屋檐下避雨十分狼狈。
素姗打一把伞披上外套开了门朝他走去。
那人见素姗朝他走来意外得手足无措别过头去目光不敢与素姗接触。
这位先生素姗把伞遮在他头上天寒地冻又湿又滑且过来敝店憩一憩喝杯热咖啡好不好长命工夫长命做稍后再继续站岗未迟。
那人听到这样滑稽的挪揄既不敢怒又不敢笑一脸尴尬相。
不过他真的饥寒交逼反正已被拆穿不如喝杯热饮于是硬着头皮跟素姗走。
在灯光下素姗看清楚了那人原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
尊姓大名?
人叫我小郭。
小郭先生请品尝我们店里出名的爱尔兰咖啡及牛三文治。
谢谢。
小郭先生辛苦了有半个月了吧。
小郭不语低头苦吃这漂亮女子是个厉害脚色。
有何心得?
小郭不得不开口李小姐生活正常作风正派工作忙碌。
对呀乏善足陈。
李小姐我听差办事盼李小姐原谅。
素姗温和地问:阁下从事这种厌恶行业有多久了?
小郭窘到极点一年多。
呵初出道。
是办事不力。
可以知道你的委托人是谁吗?
这是营业秘密。
素姗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问:是骆家吧。
小郭一怔这女郎恁地聪明他不承认亦不否认。
素姗叹口气。
他们不相信她。
本来就是本来素姗就起疑:世事怎么会变得如此顺利?
果然派人调查起她来了而且用这样低劣的手法。
迟早知道她是舞小姐出身的吧。
素姗问小郭:你经已知道我从前的职业?
他颔首你是大云华夜总会的台柱。
告诉了骆家没有?
月初才呈报告。
素姗并没有开口求情小郭又一次意外。
她笑笑也好省得我自己开口。
这样豁达小郭呆祝
添杯咖啡?
谢谢。
店打烊了店员下班只剩小郭与素姗二人。
素姗坐在店堂内在适当的灯光掩映之下真是个标致女郎。
小郭深觉可惜。
骆家太煞风景何必去深究未来媳妇出身?有缘即好如此计较对人家不公平。
素姗摊摊手多谢赏光。
小郭欠欠身打扰了。
小郭先生不如我把今晚行程说一说你好打道回府提早收工休息。
小郭笑了您叫我无地自容。
素姗说下去:一会儿我约了老姐妹吃饭搓几圈卫生麻将稍后回家与同事会合研究下一季宣传策略然后骆嘉伦也许会来也许不来。
好我提早收工。
素姗牵牵嘴角。
李小姐容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车。
小郭又笑一笑知难而退。
素姗并没有去打麻将她落寞地回到公寓静静坐沙发中直至晚饭时分。
骆家存心不叫她下台。
他们嫌她。
素姗已戒了烟酒可是此刻心情不好忍不住斟了一点威士忌加水加冰喝将起来。
爱不爱骆嘉伦?
桂英问:你是爱他的吧。
素姗叹口气经过了颠沛流离的少年期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李素姗太想得到一个合理的归宿她愿意嫁到骆家。
婚后她会如常料理自己的生意她并不图骆家家财而骆家在社会上的名誉相信还不致于大到可以沾光的地步不不不她是完全因为骆嘉伦是个有为青年。
呵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派私家侦探调查她的主意相信是骆家的主意吧。
骆嘉伦是不知情的吧?
素姗喝醉了。
第二天起来肿眼泡、灰白脸一副堕落相素姗对着镜子大笑。
她情豁达大方一时虽不能把事情丢到脑后却也不再特别烦恼消沉。
她上班去。
今日要巡回演出三间店铺都起码要坐上两个小时新一季衣服拆箱需要标价。
素姗的宗旨一向是薄利多销中上货卖中下价钱很受办公室小姐欢迎。
工作使她浑忘生活上的不如意。
拆到一箱春季晚装外套素姗说:替大兴洋行的区小姐留一件。
一位伙计说:佟太太一直说要找一件奥根地纱外衣。
喂总共得四件都叫人认领了店堂挂什么出来?
素姗可乐了。
干脆在公寓拆了箱就卖她们笑连铺租都省下。
生意有多好可见一斑。
素姗穿上其中一件转一个圈她的助手鼓掌。
素姗坐下来。
她有她的生活在她的小世界里她也是一个受尊敬的人物。
何苦到骆家去受气。
素姗抬起头来象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稍微有空她到门前张望。
咦不见那侦探小郭。
经过昨晚大概他已躲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去了。
素姗恍然若失。
那一日时间完全超出预算离开总店已是晚上八点。
银行区的商场早已打烊素姗正锁门突闻招呼声。
她抬起头来喜悦地说:小郭先生你好。
咖啡?小郭用手擦擦鼻子。
来我请你到相熟的店铺去。
素姗与小郭到一间舒适的小酒馆坐下。
素姗怪幽默地说:假如此刻有人跟踪我报告会怎么写?‘李素姗与一英俊男人共在酒吧狂欢行为荒唐未适宜嫁入骆家’?
小郭轻轻说:我已辞去该项任务。
素姗一怔。
你说得对太无聊了。
又何必自砸饭碗?
我已考虑清楚。
素姗说:你不做他们也会委托别人做。
那就叫别人好了。小郭不在乎。
你如何向他们交待?
我?一无所得。
素姗莞尔谢谢你。
我真的一无所得从早到晚你勤力工作见来见去不外是那三两个熟朋友。
你有无调查过桂英的身分?
小郭笑笑桂英是一个大机构的公关经理。
素姗嗤一声笑出来。
小郭沉默一会儿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独身生活也许暂时更适合你?
素姗一怔这是很婉转的讲法你的意思是齐大非偶?
小郭说:骆家并非齐国。
说得很对素姗微笑骆家太看重自己了。
小郭讲不去:女子自力更生只有轻松快活。
是除非有意中人。
骆嘉伦不适合你。
素姗低下头。
这个陌生人同情她。
她微笑你不能把他家长的帐算在他头上。
小郭诧异你以为是他父母委派我调查你底细?
素姗蓦然抬起头来不是吗?
不是他本人。
素姗一下子被打沉了一双手簌簌抖起来。
原本她还一厢情愿希望保留最低自尊现在发觉调查她的竟是她的未婚夫!伤心失望过度素姗嘴角反而泛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我讲得太多了。小郭觉得残忍。
不我感激你总得有人做丑人把真相告诉我。
李小姐是骆嘉伦没福气。
素姗抬起头我也这么想。
二人喝完了咖啡在酒馆门前分手。
素册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但是她没有她找到桂英一人去看了场电影接着吃宵夜十分尽兴。
然后桂英轻轻问婚事告吹了吧?
素姗笑曰:完了。
真可惜。
人生过程中总有这样的事。
你看得开?
桂英知道素姗对这头婚事有很大寄望。
总会淡忘。
时间治愈一切伤口。
桂英颔首你一向是个勇敢的女子。
素姗回到公寓只听得电话不住地响。
她跑去接。
是骆嘉伦焦急的声音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连找你两天好不担心。
素姗很温和地答:工作比较忙。
我们明天有约。
是伯父六十大寿。
早些出来行吗我有话要同你说。
素姗坦然无惧反正已是最后一次约会没问题几点钟?
下午五时我到你那里来。
好我在家等你。
摊牌就摊牌好了。
那一个晚上素姗没睡好。
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夜总会上班的情形年轻的她还不晓得害怕灯红酒绿只觉得这钱容易赚唯一缺点是叫人看不起。
素姗哭了。
鼻梁骨象是中了一拳酸且麻然后大滴眼泪流出来。
那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夜长如岁。
女子总与眼泪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迷蒙间素姗见到了亡母她坐在一个窗户面前侧脸向着素姗她没有看向女儿也没有说话但素姗知道那是母亲窗口的光相当强且白素姗看不清母亲的五官她叫妈妈妈妈但没有回音。
梦醒了。
素姗所住白色公寓一片静寂。
她掀开被褥下床准备上班。
母亲没享受到素姗今日的成果。
一个拥有三家时装店的女子要使自己忙碌简直轻而易举。
中午时分她才想起要去替骆父选购礼物。
太简单了。
她跑进名店买一套银制剪雪茄用品再加皮制雪茄套两件一不做二不休看到一只公文包尺寸十分适中也一并买下来。
骆父外型潇洒比起骆嘉伦风度只有过之。
还以为可以成为一家人呢。
素姗唏嘘。
她多么盼望幸福的家庭生活做得累了到公公婆婆家去吃碗点心憩一憩诉几句苦再由丈夫接回自己家去。
看来这盼望要落空了。
命运不让李素姗停下来她叫素姗不停向前走。
素姗提早下班回家梳洗打扮。
这个约会一个月前已经订好不能爽约也没有必要缺席。
一边化妆一边嘀咕:真要命又流行浅粉色唇膏了嘴巴看上去特别大。
骆嘉伦准时按铃。
素姗已经穿好衣服她从不叫他等。
骆嘉伦看见素姗不由得喝声采那身湖蓝的皱纱捆缎边套装一定叫他父母高兴骆氏最不喜年轻女子穿黑白二色嫌素。
素姗斟一杯啤酒给他有话同我说?
正是。
请说。
素姗我们订婚已有半年。
是的素姗微微笑有什么新发现?
骆嘉伦坐下来一本正经口气象与人讨论商业合同我很满意。
素姗牵牵嘴角满意我这个人还是满意我俩的关系?
素姗。我们可以结婚了。
素姗不语。她动也没有动。
这句话要是在一个星期之前听见她会欢欣若狂但是此刻素姗觉得异常讽刺。
骆嘉伦验过货版认为可以出厂噫李素姗这是你超生的机会了。
他说下去:我们到巴哈马旅行结婚回来再补办喜酒我们今晚对亲友宣布喜讯。
素姗静静看着他。
咦怎么不说话?
素姗喝一口茶私家侦探的报告叫你满意?
骆嘉伦表情尴尬了。
不过不怕温柔的素姗一向对他千依百顺他三言两语便可把这件事遮瞒过去。
那真是误会。他咳嗽一声。
没有误会彼此了解清楚一点嘛。
骆嘉伦抬起双目。
况且我说的未必是真话非要由第三者来证明不可否则一旦结了婚发觉货不对版那就麻烦了你是律师办事小心点也是应该的。
素姗――
素姗说下去何必结婚呢我无法平息你的疑心是我的错。
素姗我不怪你生气――
素姗已把手上指环褪下请你收回。
素姗这又是何苦呢算我冒犯了你这样吧你也叫人来查我好了我俩扯平。
素姗把指环放进他手中时间到了去吃饭吧。
骆嘉伦到那一刹那才发觉素姗的城府。
他到底了解她多少?
报告虽然清白可是她真面目真情到底如何?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
在晚宴上骆嘉伦对素姗的成熟演技更加讶异她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骆嘉伦想到半年前在类似一个场合里一位长辈悄悄对他说:嘉伦你的未婚妻有点面熟然后又补一句据说有人在一间夜总会见过她叫她坐过台子。
骆嘉伦听了这几句话一直不能释然。
虽说过去是过去但他没有必要承受一个女子不光荣的历史他要澄清。
于是他跑到私家侦探社去求助。
昨日报告出来了他付了六位数字的调查费用得到详细的报告李素姗记录洁白无瑕于是他兴致勃勃决定结婚。
没想到忽然看到素姗另外一面。
她根本不在乎他怎么想。
素姗一直坐到寿宴结束认为大家都满意了才偕骆嘉伦离去。
素姗――
别说了素姗温和地说:大家还是朋友。
真的不能原谅我?
嘉伦再讲下去没意思。
骆嘉伦只得噤声。
回到家素姗把衣服缓缓除下换上浴袍扭开电视看午夜新闻报告。
电话铃响了她知道这不会是骆嘉伦。
李小姐?我是小郭打扰你。
没有的事听见你声音真高兴。
事情解决了?你的声音很轻松。
是我不用再隐瞒自己的过去了。
那多好。
是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当其时在那个环境里我只能那样做何必引以为耻。
说得好。
小郭先生你在哪里?
你家楼下。
素姗笑了请移玉步上来喝杯咖啡。
即传即到。
素姗立刻去更衣做咖啡。
不到一刻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