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丘永昌一放学回家就看见床头旁边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
是熟悉的淡紫色信封。
永昌露出一丝微笑是叶如茵写来的信。
他连忙拆开。
信里这样说:永昌我将于下月赴美加旅行一连停好几个地方抵达温哥华的日期是十月三日乘中华八三八班机于下午二时十分抵达希望在飞机场见到你如茵。
永昌十分讶异第一这封信可真来得及时因为当天已是十月一日第二暑假早已过去如茵何来假期?第三信写得这么简单前因后果一字不提何故?
永昌拿着信踌躇起来。
丘太太探头进来如茵有什么话说?
永昌同母亲的感情好比朋友般亲切无话不说。况且大家都晓得移民之前如茵的确是永昌的女朋友。
如茵后天来叫我去接飞机。
丘太太也一呆不过不动声色是一个人还是一家人?
不知道。
假使是一个人住我们家客房好了。
谢谢妈。
母子之间何用客气。
永昌不语。
如茵原不舍得他走临别依依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无限失落另一方面又觉得被永昌抛弃故此在一整年内竟没有好好给永昌写过信淡紫色信封里只得问候的便条如此而已。
反而是永昌每个月都殷勤地询问:你生活好吗会不会计划到加拿大升学?同继母的关系有无进步全得不到答复。
然后嘭收到今日这封信。
也好后天下午便可得到一切答案。
丘太太看到永昌的神色心中有数自去整理客房。
做母亲的要明白一点子女的对象不是她的对象。她毋须爱上他们可是身为长辈也应该有容人之量对人家客客气气。
丘太太不十分喜欢叶如茵这女孩眼神永远忧郁而且相当崇尚物质。
在香港的时候永昌送她的生日礼物竟动用近万元数字买一只古姿的真皮背囊太厉害了。
故此永昌移民离开了叶如茵丘太太认为是好事。
这一年同永昌来往的女同学气质大大不同。
同是卑诗大学同学活泼、开朗、潇洒丘太太比较喜欢她们。
可是人家要来挡也挡不住丘太太自问不是加拿大移民局局长。再说与其把自己儿子赶出去不如把人家女儿迎进来。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接飞机那一天永昌有课可是他特地告了假叮嘱同学替他抄多一份笔记。
他驾着小跑车去接叶如茵。
故意早到要接人莫延迟接不到双方都苦。
果然飞机降落二十分钟后永昌眼前一亮已看到如茵背着他送的背囊出来并没有带寄舱行李。
在永昌眼中一年不见如茵好象更加漂亮了乘过长途飞机之后她不但不见疲倦反而精神奕奕整张脸发散着青春秀丽的光芒。
永昌见她状态如此之好不大喜扬手叫:如茵!
如茵也一眼看见了他马上走过来永昌我一直想念你。
我也是。永昌握紧如茵的手。
我终于到温哥华来见你了。
永昌接过她的背囊来到我家去休息家母已经收拾了客房欢迎你来。
可是如茵却不累她一脸兴奋永昌带我到市区兜个圈子不迟喝杯茶看看风景。
永昌只得笑笑:好好好。
小跑车开出去一路上如茵赞不绝口空气清新秋色怡人呵原来枫叶红了如许美丽永昌难怪你乐不思蜀。
永昌觉得如茵变了他讶异于她的开朗、活跃、眼神中的忧郁已一扫而空这是好是坏?
永昌小心翼翼问:家人好吗?
永昌知道如茵同继母一直合不来所以家庭生活不愉快。
好呀每个人都很好。
你没有升大学?永昌十分关注。
我打算休学一年到处走走见识见识然后才进大学。
永昌不语。
如茵笑我也猜到古板的你必定不赞成。
不不那也很好也许你愿意到我们学校来看看可能决定留下来迟个把月入学不是问题。
如茵笑了。
永昌用手提电话向母亲报告行踪然后陪如茵在市区喝茶逛衔。
丘太太放下电话便嘀咕:人一到便叫永昌旷课。
永昌当然没听到。
他也没注意到每当他的目光一离开如茵的脸如茵便即时收敛笑容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深沉忧郁。
呵粗心的大男孩。
如茵终于说累了。
车子往山上驶回到丘宅。
如茵一看便说:哗像荷里活电影中的住宅。
屋子对牢整个海港层次分明绿草如茵。
丘太太笑着招呼客人随即说:我约了王太太她们永昌你负责陪叶小姐。
丘太太驾着平治跑车出去了。
如茵这才转过头来问你们家几辆车?
三个人三部车在这里很普通没车不能走动。
如茵说:永昌你真幸福。
此话何来?永昌笑问。
不是吗一生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一生还没有开始呢言之过早。永昌谦逊。
如茵伸个懒腰打个呵欠。
去睡一会儿。
你呢?
我在书房写功课你随时叫我。
如茵一进客房已经爱上全白花边窗帘配同式床单和床罩窗外是蔚蓝的海窗台上种着紫色的毋忘我套房浴室也什么都一大迭毛巾肥皂像小小一颗颗贝壳。
永昌觉得母亲对客人十分得体。
如茵又说:永昌你真幸运。
永昌笑我猜我是。
他出去了。
如茵舒舒服服淋了一个浴她仍然不想睡心事太多心绪太乱一时不知怎么向永昌剖白。
分别已经一年不知他怎么想也许他已经有了新的女友也许他努力学业已把感情暂且放下。
毕竟大家还那么年轻彼此都没有承诺。
她站在窗前良久终于穿着浴袍出去找永昌。
借你衬衫长裤一用。
如茵长得高可以穿永昌衣服只卷起一点即可。
一切像从前一样。永昌笑。
如茵不语怎么可能即使永昌不变她也已经变了。
她发觉永昌在按电脑做功课。
他的房间更加宽大木板地天花板上吊满飞机模型角落堆着滑雪用具通向一个小小露台那里搁着辆爬山脚踏车及一块滑浪板。
丘永昌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如茵指着说:这一架B十二轰炸机模型还是我帮你拼的。
正是。
永昌你好象很适应新国家。
读书嘛又有父母照顾哪里都一样。
一年了你都没有回来看我。
我们到欧洲以及南美洲去了家父说别一有空就往香港钻不如利用时间看看新地方。
如茵呆了一会儿才说:是说得对。
来我们索到泳池旁边坐坐你在晚上才睡纠正时差。
永昌取过一大盘水果叫如茵吃桃子。
这里居住环境宛如世外桃源难怪永昌整年都没想起她。
这块地有多大?
半亩。
如茵笑着摇摇头真令人难以置信。
如茵明天我要上课――
你放心我自己会到城里游逛。
我的意思是你不如跟我到大学两节课后我们才到城内还有你在温哥华预备逗留几天?
三天四天不一定。
下一站到什么地方?
旧金山吧。
你好似尚未确定行程似的。
我预备乘火车南下。
好主意你可以看看当年铁路华工的血汗功绩。
如茵凝视永昌他还是那个丘永昌要等他长大经济独立心智成熟起码要十年八年叶如茵你等得及吗?
她叹一口气。
何故叹息?
这个山上风景好得叫人叹息。
永昌笑如茵永远有类似奇突的感受她可以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如茵吃了点水果回房休息。
丘太太回来时见永昌独个儿在看电视便问:客人呢?
永昌说:我觉得她有点心事。
是吗丘太太一怔我的感觉刚相反她似比从前活泼。
太活泼了似伪装出来。
丘太太嗤一声笑出来你别多心好不好。
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丘太太接过:是我们姓丘有有丘永昌你是哪里找?香港姓叶叶如茵的父亲呵请等等永昌马上来。
永昌是见过这位叶伯伯一两次的连忙接过电话我是丘永昌。
那位叶先生的声音有一丝紧张可是仍然非常合理地客气永昌你可见过如茵?
永昌觉得这个问题非常突兀便答:她现在我家中已睡了要不要叫她听电话?
叶先生似松口气不用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永昌如茵约在一个星期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我们在警方协助下知道她经已离境于是到处拨海外电话找她总算有了她的下落。
永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原来如茵不告而别。
她是今午才到温哥华的。
相信她在东京逗留过几天并且已经失去行李。
幸亏这时丘太太已经离开起坐间听不到这惊人消息。
叶先生是否要我劝她回家?
叶先生太息让她散散心吧请在适当时候劝她拨电话回家永昌拜托你了我会汇些现款到你处请你招待她。
叶先生不用客气。
劳驾我不多讲了。
叶先生如茵是否极端不快乐?
叶先生想一想她已有十九岁应该明白人不可以拥有一切快乐靠自己寻找创造硬是想得到不可能的东西长嗟短叹当然不会快乐。
她想得到什么?
譬如说希望生母复生我与继母分手或是耗巨款供她出国留学等都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无法办到于是她愤怒、悲哀我怕她还要自暴自弃。
永昌十分震惊。
叶先生又叹口气。
我会尽朋友的责任叶先生你放心。
请转告如茵我虽然比不上那种有能力的父亲但却一样爱我的女儿。
是。
叶先生挂断了电话。
半晌丘太太进来问:没有什么事吧?
呵。永昌说:他只是想知道如茵是否平安抵达。
永昌心事重重上楼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只见如茵在憩睡。
明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一夜永昌没睡好自觉责任深重。
第二天一早他带如茵到大学让她到处游览约好了在图书馆等。
一边上课永昌一边盘算如何向如茵开口。
还好那日只有两节课跟着是周末他可以一直陪着如茵。
如茵仍然维持着活泼的姿态嘻嘻哈哈对什么都表示兴趣不住叫永昌替她拍照。
永昌带她去吃冰淇淋看海鸥乘她不在意轻轻说:你父亲昨夜打电话到我家。
如茵一呆不作声。
他很担心你。
如茵没有回答。
叫你同他联络。
半晌如茵吃完了手上的冰淇淋才慢吞吞问: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向他报平安。
还有呢?
有什么难题同我商量别憋在心里我们还是好朋友如茵。永昌态度十分诚恳。
你觉得我是个问题人物?如茵轻描淡写
我没有那样说。
你仍是我的好朋友?
是。
好朋友!一年没拨过一次电话给我。
永昌分辩:我经济未能独立不方便时时用收费昂贵的长途电话。
你家那么有钱!
那是父母的家嗨我才二十一岁我尚是学生身分我只是伸手牌。
如茵落下泪来你不知道我有多。
如茵你总不肯学习打发时间为什么不找几份补习来做?既解闷又有收
入――
我不要听你的口吻似我继母。
永昌笑有那么坏吗?我以为我只是像你父亲。
如茵也笑了。
如茵不要自怜你拥有漂亮的面孔与身段人又聪明嗳还有我丘永昌这个朋友已经胜过许多人快自牛角尖走出来迈向光明大道。
如茵看着永昌谢谢你的鼓励但是你不会明白我的处境我继母叫我找工作做。
那就找份工作晚上进修。
叶如茵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不知那有多辛苦。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也可以想象可是生活既然如此安排我们就得如此配合快如茵动用你的能力你做得到别让环境把你斗垮。
如茵不语。
他懂什么他住象牙塔里每天起床什么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以后一生也恐怕如此他懂得什么叫徒手搏斗倒来教训朋友。
如茵又苦笑起来。
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永昌起劲地说:你可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谁跟你说的令堂?
好即使没有黄金屋至少也有舒服的公寓把书读好找份工作你就可以自立你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
如茵看着他天真归天真丘永昌这番话还顶有道理。
她低下头我托福成绩不理想。
重读、重考多花九个月时间。
我不耐烦。
权且忍耐如茵我对你有信心那几门功课难不倒你你比我聪明得多你是托福八百分人才别自暴自弃。
如茵至此有点感动她想到继母冷漠的眼光才不着紧呢管谁沦落在阴沟里。
如茵心底活了转来。
永昌说下去:我同母亲说一声或许你愿意在我家重读我帮你去办学生证件。
不太打扰了。
那么回家去读。
让我想想清楚。
还要想?永昌满头大汗。
对丘永昌来说正途是唯一的道路――读好书做好功课以文凭打入社会再凭实力步步高升这也是最平坦的一条路。
另外有比较凶险的悬崖路可走要不粉身碎骨要不名成利就如茵自问没有能力也没有客观条件去走。
她沉默了。
永昌说:在这里好好玩几天假期过后从头开始不为谁为自己。
回家得看脸色。
如茵好过一辈子看社会势利人士眼色。
如茵站起来朝湖边走去。
永昌走上去如茵我有一点节蓄我愿意支持你记得高中暑假我帮人拾球以及补习吗足够支付你重读。
如茵笑只怕你逼我考八百分。
七百分?
六百已经很好了。
一言为定?
学费不是问题我替人拍广告也赚了旅费。
我想你知道我是真的关心你。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两个年轻人回家去。
如茵回到客房看到床头有两套新衣服连忙出去问个究竟。
在门口碰到丘太太。
丘太太笑问:还可以吧听说你的行李失了我趁着替永昌买衬衫时替你选了两套你且穿着。
如茵十分感动世上毕竟好人比坏人多。
谢谢你伯母。
谢什么永昌的朋友还不就是我的朋友。
伯母我过完周末就要走了。
多住几天永昌上学我陪你逛。
不伯母家父催我回家。
那么明年再来。
伯母你们回不回香港?
回可是要住酒店。
如茵点点头那意思是已经放弃那一头决定在这里生根落地了。
如茵茫然。
交通那么方便往返不是问题咦你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吗?
是是。如茵知道伯母不打算再与她谈下去。
丘太太为她添置的衣服十分体面。
做母亲的自有苦心:这女孩住在他们家又穿着永昌的衣服真怕旁人误会他俩有不正常 关系男孩子的名誉也很重要不得不掏一次腰包算是看永昌份上。
丘太太早看出叶如茵无心向学十月份了还在放假?丘太太叹口气永昌偏偏喜欢这样一个流浪儿真叫父母头痛。
晚上连丘先生都问了那女孩子打算住多久?
嘘星期一走。
我们是中国人开放有个限度媳妇才可进门。
喂你有完没完?
丘先生噤声。
别节外生校过两天就走千万要和颜悦色切莫激起人家报复心理万一牵着永昌鼻子走那就糟了。
永昌有那么笨?
少年人感情冲动买个保险比较好。
那我不出声你去处理。
又是我的责任。
当然是你。
周末永昌借了母亲的跑车开过美加边界同如茵到西雅图去观光。
在车上如茵说:这一定是我最值得回忆的暑假。
可是暑假早已过去了。
永昌仍然说:我也希望如此。
如茵用一条丝巾缚着头发此刻她心情平和。
永昌说:不过将来你一定还有许许多多值得回忆的假期这一个将变得微不足道。
不会我保证不会。
两个年轻人静下来。
稍后永昌问:不知以后我俩是否还有共度假期的机会?
如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说:永昌你我分手之后我每天都想念你。
永昌不作声心中难过。
我自觉十分爱你这次见到你我非常宽慰你没有变。
谢谢你如茵。
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不是今年也会是明年为着我自己也为着我生母我相信在天之灵我在母亲怀抱长大一天喂七次我不能辜负她。
永昌握紧她的手。
如有可能明年再来。
你可以约我在别的地方见譬如说纽约、东京、巴黎都可以。
我会考虑。如茵微笑。
永昌还是那么天真。
一直感动她的都是这份纯真。
星期一就得动身回家考得再好父亲也没能力把她送出国以后能否与永昌见面实属疑问两条平行线难以交叉相爱。
如茵年轻的心充满悲怆她伸出手去轻轻永昌笔挺的鼻子以后即使再恋爱她也不会忘记永昌他也许是她失命中唯一的假期
如茵低下头轻轻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