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云并未在贡院外久留,在鼓励了周姑娘等女学子,又婉拒了几位试图上前攀谈的学子后,便带着宋壮壮和隐在暗处的夜枭,离开了这片喧嚣与瞩目的中心。
回程的马车上,宋壮壮依然难掩激动,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人看着小姐的眼神有多惊诧。
宋念云只是笑笑不说话,小小的县试案首而已,不值得多骄傲,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回到家,当姜氏和姐姐、以及外祖母一家得知宋念云得了县试案首,全都欢腾起来,整个宋宅都笼罩在一片由衷的喜悦与骄傲之中。
姜氏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喜极而泣:
“我的云儿……真是给娘争气!案首!娘做梦都不敢想!”
她端详着女儿略显疲惫却神采奕奕的脸,自豪得很。
宋依兰也拉着妹妹的手,眼圈微红,
“念云,你真了不起!姐佩服你!”
姜老太更是激动地连连念佛,拉着宋念云左看右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云丫头是个有大出息的!县试案首!这在整个陵阳郡,也是头一份的光彩!”
姜平、李氏、许氏等人更是喜不自胜,围着她问长问短,仿佛这荣耀是整个姜家、宋家共享的盛事。
一时间,小小的宅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丝丝的喜气。
宋念云被这份毫不掩饰的、发自肺腑的喜悦包围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
“行了行了,都别围着了,让云儿歇歇。”
姜氏抹了抹眼角,笑着驱散众人,
“忙了这些天,又赶考,肯定累坏了。云儿,快回屋歇着,娘让厨房给你炖了参鸡汤,一会儿就送去。”
“多谢娘。”宋念云也确实感到精神有些疲惫,便由着姐姐陪她回了自己的小院。
宋念云在家里呆了三天,才回到书院继续上课。
一进书院,就遇到了陈允礼。
陈允礼站在通往学斋的竹林小径上,似是特意在此等候。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青色的学子袍上洒下斑驳光影,却照不透他眼底那层复杂的荫翳。
他见到宋念云走近,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挤出那句道贺:
“你中了县试案首?恭喜你啊!”
宋念云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几日不见,陈允礼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来备考府试的滋味都不好受。
“多谢。”她微微颔首,态度疏离有礼,却无半分旧识间的熟稔,更无面对“前未婚夫”的特殊情绪,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位寻常同窗。
这份彻底的平静,比任何冷言冷语都更让陈允礼感到刺心。
他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着书院统一的月白襦裙,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间是从容淡定,是经过考场淬炼后更显沉静的光华。
县试案首的荣耀似乎并未让她有丝毫骄矜,反而像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更难以接近的明澈光晕。
这与记忆中那个在宋家后院里的宋依白,早已判若两人。
现在的宋念云,是清晖书院山长亲传弟子,是凭实力夺得县试案首的才女,是……连他都不输的存在。
一种混合着失落、不甘、懊悔和难以言喻的倾慕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
“念云……”
他下意识上前半步,声音压低,
“我知你如今……今非昔比。”
“过往种种,是我陈家对不住你。”
“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保证……”
他想解释,想挽回,哪怕只是一点点友善的态度。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目光追随着她在书院中的身影,无法不在意她取得的每一个成就,甚至无法忽略心底那点日益滋长的、与她并驾齐驱的妄想。
宋念云轻轻抬手,止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陈公子,”她声音清晰,如玉石相击,
“往事已矣,无需再提。如今你我同在书院求学,便只是同窗。恭喜道贺,我收下了。若无事,我还要去温书,先行一步。”
同窗。
仅仅是同窗。
这两个字彻底划清了界限。
陈允礼脸上血色褪去几分,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见宋念云已微微侧身,绕过他,步履从容地继续向学斋方向走去。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那挺直的背影,分明写满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竹叶沙沙,仿佛在嘲笑他迟来的醒悟和不合时宜的纠缠。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却抵不过心头那阵阵泛起的空洞与钝痛。
恭喜她?
是啊,是该恭喜。
恭喜她挣脱了与他的婚约,恭喜她一步步走出更广阔的天地,恭喜她……再也与他无关。
而此刻,在另一处假山后,柳红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到陈允礼那副失魂落魄、欲语还休的样子,再对比宋念云那冷淡疏离、毫不在意的姿态,柳红烛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凭什么?她宋念云到底给这些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个卑贱商贾女,也配?
柳红烛美目中的嫉恨几乎要凝成实质,她死死盯着宋念云消失在学斋方向的背影,那“毁了她的本事”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
她缓缓从假山后走出,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惯常的、带着些许高傲的娇媚笑容,走向尚未回神的陈允礼。
“陈公子,”
柳红烛的声音刻意放得柔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方才见你与宋姑娘叙话,似乎……不大愉快?”
陈允礼猛地回神,见是柳红烛,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他素知这位通判千金性子骄纵,且与宋念云颇有龃龉,此刻被她撞见自己这副模样,更觉颜面扫地。
他勉强稳住心神,拱手道:
“柳姑娘,不过是同窗间寻常问候,并无不愉快。”
“哦?是吗?”
柳红烛尾音上扬,丹凤眼斜睨着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瞧着,倒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陈公子,有些心思,还是早些放下为好。有些人,早已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又刻薄,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扎进陈允礼最敏感的心结。
陈允礼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强压着怒气:
“柳姑娘此言何意?陈某与宋姑娘如何,似乎不劳姑娘费心!”
“费心?”
柳红烛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我才懒得费心。不过是看在我们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宋念云如今是山长弟子,县试案首,你已经配不上她了!”
柳红烛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陈允礼体无完肤。
陈允礼的脸瞬间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气血上涌又褪去,只留下难堪的灼烧感。
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有力的反驳音节。
因为柳红烛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承认、又被宋念云那冷淡态度反复印证的事实——他已经配不上她了。
“不过……”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得到她哦!”
柳红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声调。
她微微倾身,靠近僵立原地的陈允礼,吐气如兰:“你……要不要听一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