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向那伙伕脸上调皮地吹了一口气,人已似一只轻燕倒掠飘出,飞射而去……
那伙伕顿时骇得脸无人色,半响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象公鸡被踩住了脖子似的骇叫:“有鬼,有鬼啊!”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伙房……
“什么有鬼?鬼在哪里?”此事自然将全店的人都惊动了,店家王老板也不例外,亲自赶来询问那伙伕。那伙伕总算没有被吓死,两勺凉水浇头后,方才还过阳来,结结巴巴,半天才说了个大概。王老板听了伙伕的描述,问手下的人道:“难道是‘喜神’?”忙派了两个伙计到“喜神”店去看个究竟。
镇上只有一家“喜神”店——这样的店毕竟忌讳,也不可能多开。因此那两个伙计很容易就找到了“喜神”店。战战兢兢敲开那两扇朱漆大门,说明来意。那“喜神”店的老板便让他们进去察看——毕竟走失了“喜神”,他这个老板也要负一定的连带责任。
“喜神”店老板点燃一盏桐油灯,带着那两个伙计前去客房察看。那店老板叩了叩门,叫道:“先生,先生。”里面黑漆漆的,并无人应答。“看来先生已经睡了。”店老板回过身对两个伙计道。
两个伙计忙道:“那无论怎样也要查查‘喜神’少了没有?”“那你们两位请便吧。”“喜神”店老板看来并不想多事。
两个伙计迟疑了,深更半夜的,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谁敢贸然往里闯?然而不进去看一看又交不了差。正犹疑的当儿,只听一个人打着官腔大步走进店来:“谁是莫有钱?”“喜神”店老板借着油灯的光一看,只见来人一身鲜红的官服,后面还跟着几名带刀捕快,知道是衙门里的人,当下不敢怠慢,上前点头哈腰道:“小人就是。”
“莫老板,听说你的店里走失了‘喜神’,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正在调查。”莫有钱嘴上答应着,心下却有些疑虑,因为这个官实在面生得很,好象不是县里的人,县里的那几个官他都认识。
一个带刀捕快看出了莫有钱的心思,介绍道:“这是省里来的乌进孝乌大人!”
“啊,乌大人,失敬、失敬!”莫有钱慌忙匍匐在地,行了个大礼。原来,这乌进孝便是江南四大名捕中的一员,外号叫锁龙手,听说是南少林寺俗家弟子出身,善破奇案、凶案,不少江湖凶人皆被其缉拿,是以名气很大。
乌进孝最近正在侦破一起走私要案,走私者将一种叫做“逍遥丸”的神秘迷药从云贵一带走私往中原等地。逍遥丸能致幻,极易上瘾,许多达官贵人喜欢吸食,许多人吸食此物后弄得倾家荡产。不法分子走私的方式就是将逍遥丸藏在“喜神”身上借此蒙混过关。
今天晚上,乌进孝追踪一伙走私分子的足迹来到了这个小镇,却恰好听到庆云客栈的客人谈论走失“喜神”的事,他怀疑和走私逍遥丸有关,因此赶了过来。
当下他也不便把案情对这些平头百姓说,只叫莫有钱把客房的门打开。
有一个穿大红官服的官在这里,仿佛一下子邪消正长,莫有钱和那两个伙计的胆子不觉都壮了起来,当下开了门,点了几支火把走进去。
走进房门,只觉得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包括乌进孝在内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不过乌进孝到底是“官”,没少和死人打交道,自然比别人都要镇定得多。他站在房中,背负着双手,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两边墙壁都靠满了“喜神”,夜风吹过,“喜神”脸上的黄纸一掀一掀,众人的心也都一跳一跳……
乌进孝回过头看着莫有钱道:“赶尸人何在?”
莫有钱四下一看,结结巴巴道:“可能出去寻欢去了。”赶尸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寻欢作乐也是人之常情。乌进孝并不以为意,当下又问道:“这些‘喜神’一共有多少个?”
“二十二……不对,二十三……”
“到底是多少?”
“这个……小的记不清了……”莫有钱额上渗出了冷汗——事实上今天晚上宝玉他们住店时他根本就没有数。
乌进孝知道问不出个屁,便也没有再搭理他,径直走近那些“喜神”,想要看个究竟。
那两个伙计和那几名捕快却都龟缩在门口,站得远远的,毕竟这种戾气很重的地方他们如果乱托大,撞了邪可不是闹着玩的。
乌进孝东看西瞧了一阵,并未看出破绽,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什么地方“扑”地响了一声,象是谁放了个屁。自己的手下和那莫有钱都站得很远,应该不会是他们。难道是……他立即疑惑地盯着那些“喜神”细看起来。他甚至想伸手揭下一张“喜神”脸上的黄符纸来。
莫有钱慌忙叫道:“乌大人,使不得呀,黄纸一揭,‘喜神’灵魂便会出窍成为厉鬼,为祸一方……”
乌进孝到底有些忌讳,终于住了手,一挥手,率众走了出去。那莫有钱依旧把门锁上……
听得脚步声远去,姑娘们方松了口气。
“刚才是谁放的屁?”司棋没好气道。这些姑娘中她的年纪最大,当袭人她们不在这里的时候,她俨然就成了“头”。
麝月道:“是芳官。”
“放个屁怎么了?不放了难道还兜着它?”芳官不满道。
“咯咯……”女孩子们都发出一阵轻笑。
入画道:“大家都别吵了,小心暴露了行藏——我看那姓乌的不是善与之辈!”
“贾公子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我的肚子都饿得没感觉了。”侍书道。
宝玉他们此时正在一片乱葬岗子上,在那些野坟地间烧起一堆火,支起木架,烧烤那些猪肉。金钏想起刚才的事仍觉得好笑:“那个伙伕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
紫鹃道:“你呀,少造孽,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那种邋遢伙伕,吓死了活该,你们瞧那伙房里那么脏,可怜那些客人还吃他们做的饭食,想起来都恶心!”
“你没听贾兄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吗?想要吃干净的吃食,那就自己做呀。”袭人笑道。
“你们别光顾了说话,快点烤好了,好给店里的姐妹们送去!”晴雯忙不迭地把那些肉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一面叱道。
袭人笑道:“还是晴雯最勤快,你们都跟她学着点,要不然,将来做了人家的媳妇,人家可会笑话你们都是‘懒媳妇’哦。”
“什么话?袭人是不是很想做人家的媳妇?”晴雯不满地白了袭人一眼。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吟诵诗歌的陌生男声。
众女孩都紧张起来。
宝玉沉声道:“何方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呼赤赤”衣袂声起,眨眼间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飞梭一般穿射了过来,直落到宝玉面前的地上,稳稳当当地立定,那一身鲜红的官服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惹眼。
宝玉盯着他那身鲜红的官服沉吟着,当看到他的右手腕时,不觉怔住了——只见他的右手腕从腕关节处都被齐齐锯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铮亮的、约有三尺来长的钢手爪,那手爪伸缩自如,一点也不逊色于真正的手爪!
“锁龙手?”宝玉突然道。
“不错,正是乌某!”乌进孝扫了宝玉等人一眼,走至烧烤架前,抓起一块烤熟的肉,不客气地往嘴里送去。
“你干什么?是不是强盗?”女孩们都愤怒地盯着他,似乎对他那一身鲜红的官服特别的厌恶!
宝玉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因为如此旁若无人吃别人东西的人首先已经对别人充分信任——试问,谁敢吃不明不白的陌生人的东西?何况江湖人士对吃食又比寻常的人更加在意——因为一不留神吃了别人下毒的食物,那就哭都没有眼泪。
“他不是强盗,他只是个官。”宝玉替他向众女孩解释道。
“你应该告诉他们我是抓强盗的。”乌进孝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含含糊糊道。
“当官就了不起?当官就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晴雯不依不饶道。
“在下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到‘喜神’还会烧这么香喷喷的肉。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各位都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喜神’。”
“刷!”众女孩一齐亮出了宝剑,将乌进孝围了起来。
其实她们并不在意他吃了她们精心烧烤的一块肉,而在意他识破了她们的身份!
“怡红剑侠,快叫她们把剑收起来,剑是凶器,小心伤了人!”
宝玉笑得更加开心:“堂堂江南四大名捕之一的锁龙手会害怕这几位姑娘们?你就别装蒜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好吧,在下在京师办案时也曾和令尊大人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还受过令尊大人的恩惠;对贤弟的名声也是略有所闻,只是无缘得见一面,想不到今日在此处相会——不知贤弟为何也干起了‘吆死人’的行当?以至在下误以为贤弟是在下追缉的线索,一路追了下来,想不到却是场误会。”
“乌兄侦缉的是什么案子?”
“你可听说过逍遥丸?”
“略有所闻,不过不是很清楚。”
“一伙自称是‘雪峰帮’的歹徒,经年累月从云贵一带走私一种叫逍遥丸的迷药,销往中土,害我国民。而他们就是将逍遥丸藏在‘喜神’身上,借此蒙混过关。在下已经追踪了好几伙‘喜神’,但都扑了空,没有查到半点蛛丝马迹,可见歹徒之狡猾。”
“所以你就缀上了我?”宝玉笑道。
“乌大人,你是怎么追踪到这里的?”袭人忍不住问道。
“碰巧而已——如果你们不在庆云客栈弄出动静,在下也不会追踪到这里。”
其实乌进孝真正起了疑心是从在“喜神”店里听到的那个屁开始的——因为真正的死人是不会放屁的,而他真真切切又听到了屁声,而屁声就是从“喜神”身上发出,所以会放屁的就一定不是“喜神”,而是人!他再联想到“喜神”在庆云客栈露面,盗肉掷银,此等举动也只有人才能做出。
而盗肉者必须要将肉弄熟,那么必然会选择一个僻静之处——这个地方既然要掩人耳目,又不能离城太远,因此一定就在这附近。至于为什么会找到这坟地里来,那也是凭着一种直觉——敢扮“喜神”的人必定都是胆大包天之辈,这种人所去的地方必定是别人不敢去之处。而坟地尤其是适合的地方。
“真不愧是四大名捕之一。”宝玉由衷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