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团撤下来。沉甸甸的行进队伍,战士们谁也提不起来精神。但行进速度并不慢。

“打下长沙,将来地也多了、房也大了……”随着这次撤退,罗大明那个美好愿望早被冲得无影无踪。他所信任的“农王”毛泽东,竟然下达了往文家市撤退的命令。撤到文家市又能怎样?现在他觉得,打长沙是绝对不可能了。共产党坐天下?不打,怎能谈坐?他对“农王带兵打天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想回家去,种自己那几亩薄地,过自己还算过得去的小日子。他的手又伸到衣兜里。那只手镯他已经包起来,丢不掉的,也磨损不了。

侯小龙对革命总是充满了信心。他现在又是说说笑笑的了。没有夺机枪他只是失望了一小会儿,发现手镯丢了他更是满不在乎。手镯是他爹让他保存着,将来寻找亲人的信物,比羊牯脑牺牲的那许多人的性命差远了。

侯小龙这话给了罗大明很大安慰。罗大明的心又飞到家里去:他把那只手镯戴在老婆手腕上……

“罗大哥!”侯小龙扒着罗大明的肩膀跳了一下,把罗大明吓了一跳。侯小龙又挽着罗大明的胳膊,讪笑着问:“罗大哥,不高兴了?怎么不说话呀?”

“别闹了。”罗大明不耐烦地甩一下胳膊甩开侯小龙,又心软地感到不能对小龙这样,又看着侯小龙,苦笑了一下说:“你看,就你一个人,一点忧虑都没有。”

侯小龙说:“这有什么可忧虑的。不就是没有打胜嘛。到文家市我们几个团会师了,那力量不就大了吗?”

罗大明说:“听说四团叛变了。”

侯小龙说:“是啊。一团的钟团长也逃跑了。要不是四团叛变、一团团长逃跑,我们根本失败不了。我们到文家市会师以后再去打长沙,你想,还有打不下来的理?罗大哥,你就相信共产党吧,共产党得人心……”

是啊,“共产党得人心”。对这一点,罗大明深有体会。他准备要走但并没准备马上就走的思想,这时候就成了,“等到了文家市,看看情况再说”。

秋收起义部队,即新生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在遭受挫折后,三个团在文家市会师。这天晚上,工农革命军在里仁学校召开前委会议。院里的岗哨,正好又是罗大明。

今天侯小龙又跑来了,是为了偷听怎样打长沙。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崇拜的毛泽东,竟会说出来那样的话,那种和江颖勤差不多的让人心冷的话。

毛泽东说:“……现在是革命的最低潮,而绝不是革命的最高潮。像苏联十月革命那样夺取长沙和全省各城市,只不过是狂热的空想。当务之急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如何求生存……”

“长沙真的不打了?”侯小龙和罗大明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会议室的窗户大开,门大开。屋里抽烟的人很多。烟在屋里拥挤着,最后从窗户里、门里涌出来。

毛泽东的话一出口,就遭到众多军官的反对。总指挥卢德铭想说什么,早被师长余洒度抢了先。余洒度一拍桌子站起来,一脸怒色,指着毛泽东破口大骂。他先骂毛泽东是陈独秀第二;次骂毛泽东农民意识,目无中央;再骂毛泽东看不清形势,低估了革命力量;又骂毛泽东胆小怯懦,只打了一两个败仗就被敌人吓破了胆。参加会议的,多数人都恼怒地盯一阵毛泽东,再转头看看余洒度,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对余洒度的支持;少数人蒙头沉思,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余洒度的话脏到不堪入耳时,就抬起头来瞅瞅余洒度,对他粗鲁的发言表示不满。但人们都觉得余洒度说了他们要说的话,问了他们要问的问题。

罗大明、侯小龙也是一样。只是他们的感情受不了。他们认为,毛委员不应该这样想。毛委员也不能让他们这样诋毁谩骂。

毛泽东却很能沉住气。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一会儿余洒度,再扫一圈周围的人。然后,他再掏出一支自卷的纸烟,不紧不慢地用刚抽剩的烟头对着火,将剩烟头在桌边上抿灭,又慢条斯理地抽着烟静静地听。脸上既没有发怒的神色,也没有急于发言反驳的表示。好像余洒度骂的并不是他。

余洒度越骂越神气,越说越激动;一会儿脏话连篇,一会儿慷慨陈词;走了题再弯回来,弯回来又走了题。他滔滔不绝,讲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才把他的所思所想全部倾泻完。

余洒度点支烟坐下去。会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安静。毛泽东扫视一下众人,笑着问:“同志们还有什么看法?”众人左右看看。有的站起来说两句和余洒度重复的话,或余洒度遗漏的话,有的说:“我和余师长看法一样。现在我们的形势与苏联一九一七年的形势一样。我们应该乘此革命高潮,把革命推向胜利。我不同意放弃攻打长沙。”苏先骏则想起来毛泽东亲自给江颖勤松绑的事,他恼怒地盯着毛泽东,这时就擂着桌子发泄地喊:“我们的战略是进攻的战略,而绝不是退却的战略……”

会场再平静下来的时候,毛泽东发言了。他神态自若,借古喻今,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坚定。他从西方的资本主义和产业工人谈到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性质,从苏联的十月革命谈到中国的北伐战争;他分析了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和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的无产阶级在质量上和数量上的差别,分析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农民和中国农民的不同。他又从全国形式谈起,讲了反动派的力量还很强大,军阀割据,占领着各大中城市,对革命人民实行血腥镇压,中国革命暂时由高潮转入低潮的道理。讲了北洋老军阀垮台以后,国民党新军阀纷争又起,他们只顾在交通发达的地方争地盘,争利益,留下广大远离城市的乡村可供我们休养生息,积蓄革命力量的道理。最后,他拿起一份粗糙的自制教学用地图,指着上面说:“这里像眉毛一样的地方,就是军阀管不着的地方。我们不能再打肿脸充胖子了。我们手中的这支武装,是革命的本钱。我们应该把这支武装带到敌人统治力量薄弱的农村去。在农村深入土地革命,发动群众,;在农村坚持武装斗争,发展革命力量。”

毛泽东的讲话又是两个多小时。

侯小龙觉得自己明白了不少道理,觉得按毛委员的意见干一定对。可是,他刚定了下神,又觉得什么也不明白了。总之,他失望了。在他脑中反复出现了多次的胜利场面,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他感到很不过意。罗大明说:“小龙,该轮你的岗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侯小龙茫然地点点头。罗大明走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他的岗。

屋里,毛泽东的话一完,余洒度、苏先骏等人就拍着桌子站起来:打长沙是省委根据中央部署制定的。刚经受一点挫折就放弃,这不是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又是什么……

屋里又嚷成了一片。

侯小龙更糊涂了。许久,他“哦”了一声,突然警觉:“我的任务是站岗。站好岗才是我最大最大的‘对’。”

忽然,屋子里的吵嚷声停下来。侯小龙再把注意力集中到屋里。起义军的总指挥卢德铭发言了。卢德铭是警卫团军官们的中心。卢德铭发言支持毛泽东的意见,使会议情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多数沉没在那里,认为毛泽东的话似乎有些道理的人,这时就被卢德铭的发言疏通了思路,觉得毛泽东的话十分有理。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明确表示同意毛泽东的意见。余洒度、苏先骏几个一味闹着要打浏阳、打长沙,反对毛泽东南撤的人,这时候口气也软下来,说上几句保留意见的话,就不吭气了。

侯小龙吁了一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时,他才觉得毛泽东的话其实很好理解,那就是,到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去,养精蓄锐,发展革命力量。

侯小龙脑中又浮现出水泊梁山大碗酒大碗肉的宏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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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年(上卷)最新章节四十 大战前夜生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