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男女事，荒唐真情泪；为“健康”女性正名，但不为其求解放。“无公害女人”，突出时代前沿第一书。book.qukanshu/artinfo/10906.html
1
湘南特委和毛泽东率领的井冈山工农革命军分手后又回到郴州。这里刚平定了一场反革命暴乱。李玉瑛听说韩九斤带伤掩护同志们转移又负了伤，去看望韩九斤的欲望就越强烈。
李玉瑛来到医院。一进屋，认识李玉瑛的人就用眼睛和嘴给李玉瑛指路。李玉瑛笑吟吟地，一边点头表示感谢一边就走到韩九斤跟前。
韩九斤斜靠在被子上，歪着脑袋微闭着眼睛，正有滋有味地哼唱着什么；旁若无人，天塌不管。
李玉瑛心里活跃着，想捏一下韩九斤的鼻子，想趴在韩九斤耳朵跟前猛喝一声。行动上，她却还是轻轻地坐在韩九斤跟前，亲切地盯着韩九斤的脸，微微地笑着。这张长满雀斑的脸呀，有诡秘，有调皮，更有诚实。跟着共产党，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革命同志。
韩九斤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发现是李玉瑛，他霍地坐直身，高兴地喊着“那妹子”，就拉住李玉瑛的手。很快，他又放开手，用另一只手打着这只手，骂着“再让你不老实”，就把这只手挟在另一支胳膊的腋下“禁闭”起来。
李玉瑛只能是微笑。一会儿问：“疼吗？”
韩九斤很像那么回事地苦着脸，说：“疼。这家伙记吃不记打。要不是革命的需要，非把这不老实的狗爪子剁下来。”
李玉瑛忍不住“吃吃”地笑。说：“人家问你伤口很疼吧？你个坏……”
对韩九斤，李玉瑛实在没办法。韩九斤老叫她“娜妹子”。她的名字里根本没有“娜”字，接近“娜”音的字也没有。她不知道这家伙鬼心眼里到底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名称到底暗示着什么。她既不好答应，又不能不答应。后来叫多了她也只好默认。有一次韩九斤问她多大她回答了以后，韩九斤讨便宜似说：“好哇，好，我比你大一岁你得叫我哥。”那一阵李玉瑛没吭气，心里认可。后来，一遇到韩九斤耍贫嘴让她下不来台时她就说：“你这个当哥的真坏。”韩九斤也就默然。
旁边有人说：“韩同志，把你的英雄行为给娜妹子讲一讲。”这带着戏谑的口吻李玉瑛没有听出来。她的心动了一下。韩九斤，这个无论怎样都不能把他和“英雄”联系起来的人物，偏偏就又做了英雄做的事情：敌人打到眼皮底下的节骨眼上，他本可以像其他伤员一样，在同志们的掩护下撤走。他不但没有，反而留下来做掩护。他还是在掩护部队还没有组织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冲到房顶上去的人。
李玉瑛搞不清，真的搞不清，韩九斤这样一个人，当时，他到底是怎样想的？于是，李玉瑛跟着说：“是啊，讲一讲，讲讲你当时是怎样想的，怎样打的？”这样问着，李玉瑛的眼睛里，就充满了对韩九斤的关爱。
“老子以后也得学会冷静。不能一着急就忘了自己是伤员。”韩九斤这样想着，就和李玉瑛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心里狡黠地一笑，这话就没有说出来。这时候他猛地想到少军。要不是少军带队伍打过来，要不是少军叫人把自己背下去，自己早死他娘了。他就又想到了少军和李玉瑛的情谊，想到了少军对李玉瑛的思念，想到了只有少军才能配得上他喜欢的这个妹子。韩九斤猛地就想：“老子能当兵打仗，也能当媒婆子说媒。”他就偷笑了一下他这个突然生出来的想法。
韩九斤当然不会说媒。这事得好好考虑一下。现在，他得先回答李玉瑛的问话。他干干脆脆地说：“该怎样打就怎样打。想什么？什么都不想。”
一个小青年“唧唧”地笑着，插嘴说：“那一阵，九斤哥连衣服都没顾得穿，是光着屁股抱着衣服上房打仗的。”
人们都想表韩九斤的功都不好意思说。这小青年没有顾及什么说出来了，人们就都笑起来。
其实李玉瑛并没有多想其它。她只觉得韩九斤勇敢，了不起，应该多宣传。她由衷地说：“九斤同志，同志哥，你真行！”
那一阵韩九斤想，做媒就得先替少军赔罪。少军那份“休书”很可能冷落了李玉瑛的心。他盯着李玉瑛，推敲着自己的方案。正在李玉瑛被看得不好意思，不知该骂他还是躲他的时候，他突然说：“嫂嫂，少军可是太想你了。别看他一本正经的。兄弟知道他。他真得太想你太想你了。真的。――兄弟他娘的就是他肚里的蛔虫。”
韩九斤这……他一直是“娜妹子娜妹子”地乱叫，现在别人称他“哥”了，他反又称起别人“嫂嫂”来。李玉瑛哭笑不得。但与“娜妹子”不同，这“嫂嫂”的来由她是明白了。
李玉瑛没有接韩九斤的话。她不想提那事。那是她最头疼的事。少军他们那个连跟着陈毅来郴州平了暴，又追着敌人打到资兴去了。她相信，少军不会指使韩九斤这样做，单从性格上考虑，少军也不会。李玉瑛岔开话题说：“敌人在城里乱了两天两夜。你们还算不错，没有遭受大的损失。”
“我们离城远。也是老少来得及时……”韩九斤对这话没有兴趣，他想说“正事”。他索性正襟危坐，很认真地笑笑，然后说：“嫂嫂，和你说个事情，很正经很正经的事情。”他生怕别人抢走了话似地，紧赶着说：“我要给你和少军当媒婆子……”
怕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李玉瑛感到一阵头晕。
“韩九斤！背地里，你又说我什么？”伴着宏亮和悦的笑骂，少军走进来。
“哥――”李玉瑛心里沉痛地喊着，差点栽倒。
看到李玉瑛，少军愣了一下，就把要和韩九斤说笑的话咽回去。他叫声“玉瑛同志”，算是和李玉瑛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和韩九斤握手问好。
韩九斤另一只手立即把李玉瑛的手拉过来，高兴地大叫：“今天，蛤蟆皮可是要当媒婆子了。我给你们两个做媒……”他的大幅度动作，使他的伤剧烈地疼痛起来。他跟着哭喊：“哎哟哟，操他贼娘！”
在少军李玉瑛的关照下，韩九斤恢复正常后，李玉瑛已经调整好情绪。她沉稳地看着少军和韩九斤说：“哥，九斤哥，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他就是特委搞宣传的纪成同志。是他，指引我走上了革命道路……”
“不行！”韩九斤把李玉瑛的手猛地一甩，恼怒地大叫。但为什么不行。他瞪着眼，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少军的血在周身涌动，又直往头顶冲击；眼睛突然发黑。他赶忙坐到床上。稍顷，他把脸上端端正正地摆上笑容，然后又大笑着说：“九斤同志你吼什么？什么行呀不行的。玉瑛妹妹结婚，这是好事。”说着他镇定地站起来，掏出自来水笔递向李玉瑛，真诚地说：“瑛妹子，祝贺你！这支笔伴随了哥哥许多年。它写过抨击封建主义帝国主义的文章，也写过对不起你的……你收下吧，作为哥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李玉瑛接过自来水笔，赶忙背过脸去。
“早知道你这样松包，老子就往上冲。”韩九斤看着少军，牢骚话闸在嘴边没有说出来。对李玉瑛“爱”和“尊重”交织在一起的感情，使她在这个时候，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睛呆望着李玉瑛。
许久，李玉瑛转过脸来，告辞说：“哥，九斤哥，我得走了。”说完，也不管别人有什么反应，就惶急急地转身向外走去。
少军追了两步，说：“瑛妹子，为了革命，我们努力！”
韩九斤也急着喊：“那妹子，还来看我。”
李玉瑛走了。少军重新坐下，拍着韩九斤的手背，神情严肃，声音异常地说：“九斤同志，我是代表部队来看你的。部队要出发了。部队走后，你们会更艰苦。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做人……”
近日，在内部很不巩固的同时，外部，广东、广西、湖南三个省的敌人又出动了七个师约五万人的兵力，很迅猛地从南北两个方向向湘南的革命势力夹击过来。朱德他们的意思是坚决跳出去，保住南昌起义部队和湘南暴动产生的武装力量。正好这时候，湘南特委回到郴州，带回了湘南特委和毛泽东商量的计划：井冈山部队在桂东、汝城一带牵制敌人，湘南的部队全部向井冈山地区转移。
少军说明这一切。韩九斤感到部队真的要走了，少军他们真的要走了，鼻子一酸，就哭哀哀地叫骂：“操他娘你们不要老子了！你们走！走！有这不怕死的骨头，他娘的，老子给谁当兵谁也得给口饭吃……”
这话使少军很不高兴：没想到韩九斤还是那样子！他恼怒地说：“你他娘还想当逃兵？蛤蟆皮我告诉你，你敢背叛革命――”他干咽了一下就喷出来一股火：“可别怪我没有交情！”
“球，老子不怕你！阎王爷老子都不怕。”韩九斤真的“坏”起来：“周建德能活埋老子。大不了你也这样。”韩九斤斜靠在被子上，脸抽搐着，又懒洋洋地嘟囔：“老子想怎样就怎样。老子就看你怎样‘没有交情’。”
少军明白了，韩九斤这话实际是来自对革命部队的眷恋。但少军坚决的革命态度，根本不允许这种充满消极情绪甚至带上了反革命性质的言论表露。尽管他努力控制着，他的“思想工作”还是越做越糟。
他们终于不欢而散。当少军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韩九斤再一次失望地叫骂：“老子就是没骨气，就是要投降。你和周建德来活埋吧！活埋吧……”
少军不敢再接茬。刚出门，一滴眼泪就滚下来。
2
四月中旬，在井冈山部队的掩护下，湘南部队开始大批转移。下旬，包括朱德、王尔琢率领的主力部队在内，湘南部队大部分撤出湘南，到达离砻市只有一百来里的沔渡。
周建德连跟着陈毅率领的暴动总指挥部，与湘南特委和湘南部分农军一起行动，这时候到了资兴。前来接应的井冈山部队，正好也来到这里。
就要踏出湘南的土地了！湘南特委要改道往衡阳去。特委书记坚持不离开湘南。陈毅、何长工等人再三劝说也不顶事。弄得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那一阵，李玉瑛把挎包抱在胸前，正跟纪成说让纪成陪她出去走走。
挎包是李玉瑛自己缝制的，上面还绣了一个光芒四射的红五星，很精致很漂亮。她和少军第一次邂逅，少军背在身上的被笨拙的缝补技术补过多次的军用挎包，就通过她的视觉神经直冲进她的脑里。之后，那挎包就常在她眼前晃动。她拆掉她的小被。娘说过，这小被和手镯一样，是她小时候陪着她一起来到少军家的东西，是她的真正的娘家的东西。没怎么用过，白洋布被里还很结实。她细心地裱过，染过，又细心地缝制好。和少军就要分别了。今天，她必须把它送给少军。
听说是去找少军他们。纪成“和搞军队的人说不到一起”不愿去。李玉瑛正要一个人走，纪成不愿伤新婚妻子的心又同意了。正在这时，少军气鼓鼓地闯进来。
“纪成同志，玉瑛同志。”少军立在纪成和李玉瑛对面，问：“你们特委的人是怎么想的？离开部队，死路一条！你们难道不知道？”
正在亲热地看着少军，正在真诚地笑脸相迎的李玉瑛，被少军劈头盖脑几句话，砸得愣在那里。片刻，李玉瑛反应过来，就笑着说：“哥，你坐，你先坐下。”
纪成也立即推推眼镜，笑笑说：“少同志，我们正要去跟你告别。你来了。这就好，这就好。”怕引起争论，他搓着手，不知应该再说什么。
少军努力压下去火气，说：“你们应该去说服同志们跟部队走！你们呀！”少军走到椅子跟前坐下，带着十二分的无奈继续说：“你们都是搞宣传的。做宣传鼓动是你们的长项。你们应该让同志们明白这样一条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时候，周建德、刘桂酬一前一后也跟着闯进来。
周建德知道自己说不了话，左脸上那条刀痕抽搐着，进来就径直走到里面去，气呼呼地坐到床上。
刘桂酬则是黑压压地立在门口，叉着腰，直截了当地说：“朋友！玉瑛同志。你们是我们的朋友呀！你们应该知道，不走就意味着牺牲。你们应该坚决地跟我们走。”
李玉瑛站在刘桂酬对面，索性也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不怕死的。我们决不离开特委。特委也决不离开湘南人民。我们要和这里的人民在一起！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继续领导人民斗争！”李玉瑛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还紧握拳头晃了晃。然后她又说：“哥，刘排长，”她没有回头就没有叫“周连长”。她缓了缓，尽量把口气变得再柔和一些，但却还是十分坚定地说：“我们的思想和特委的决定是一致的。退一万步说，就是和军队同志的想法一样，我们也坚决按特委的指示行动！”
周建德差点跳起来大声叫好。他没有想到，地方上的，地方上的而且是女同志也能像当兵的爷们一样，即使不理解，甚至思想上还反对，行动上也能毫不动摇地“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认识共产党以后，这是他对共产党进一步的了解。这一次了解，使他心底油然升起一种悲壮的敬佩。周建德脸上的刀痕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响雷似地也跟着劝说：“上了井冈山还可以再回来嘛！先避避风头再说。”
对劝说离开湘南的人，特委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极其反感的情绪。要说对于少军和刘桂酬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对于周建德，这个一看就让人产生恶感的人，纪成那火气腾地一下就升起来。纪成瞅一眼周建德，挥舞着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湘南特委决不离开湘南人民。湘南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要在湘南这块土地上和敌人周旋。共产党员视死如归。为了领导湘南人民继续对敌斗争，我们，愿意洒尽一腔热血！”
这钢铁铮铮的话，让周建德“呼”一下跳起来。“好！老周服气你！服气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共产党员！”但他还没有说，就让刘桂酬抢了先。
刘桂酬似冷不热地笑着，说：“纪成同志，你不觉得这是很傻的行为么？”
“不是！”李玉瑛很干脆地接过话来反驳：“即便我们死去，我们的血也不会白流。我们的血会唤醒更广大的人民……”
“放屁！”少军瞪着李玉瑛。他身子在颤，脸上的肌肉也在颤。他宏亮的嗓门吼起来：“这是无畏的牺牲！无畏的！”他现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像要把这两个人吞下肚去。“你们，到底跟不跟部队走？”
“我说过了。我们决不离开湘南！”李玉瑛拢两把头发，慷慨激昂地说：“我还说过，我们已经抱定了死的决心。即使是上级让我们走，我们也要提出意见。湘南特委离开湘南，那是最可耻的……”
少军身子战抖着，嘴唇颤动着。好一阵，他悲愤地大叫：“你们真是一团……”他带着无能为力的悲怆冲出去，只甩下一串嚎哭似的声音：“真是一团僵虫……”
李玉瑛冲少军的背影喊：“哥――”她跟着跑了几步，又站住。
少军走了。这里像刚结束一场战斗，静得可怕。少军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声音，深深地刺痛着李玉瑛的心。她突然想到，挎包还没有送给哥哥。
刘桂酬大手拍拍纪成的肩膀，“呵呵”地笑着，“你们呀！”他迈开大步往外走，又同样地笑看着弯回来的李玉瑛，说：“你们，真不该这样……”
李玉瑛喊：“刘排长你等等。”她立即又回过头去往里走。她是想到了从今后可能再见不到哥哥。她怕刘桂酬看到她的泪水。
周建德脸上那条刀痕越加剧烈地跳动着。周建德站定在纪成、李玉瑛跟前。正在李玉瑛和纪成可怕地认为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周建德一抬手，“啪”地就给他们敬了个礼，说：“你们共产党，好样的！”
李玉瑛想也没想到，周建德会是这样。她把刚拿在手里的挎包递给周建德，说：“周连长，这挎包，你送给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