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公害女人”以荒诞离奇的男女性爱故事，折射出了一个真实的社会变革中的无奈的历史片段。字里行间呼吁：不要再纠缠那个时候了！罩住那段历史吧！“安定团结”，抬头向前吧！book.qukanshu/artinfo/10906.html
3
罗霄游击队配合红军袭击了敌人一个据点，和老大哥部队迅速分散撤离后，就撤到了周婆婆这个小山村里。
睡了几个时辰，太阳偏西时，战士们又活跃起来。侯小龙找朱二宝来到周婆婆院里。朱二宝好像没有睡，褂子铺在地下，枪零件拆了一大堆，一边慢慢地擦，擦完了，再慢慢地装到枪上去；一边给身边一个男孩子讲枪的构造和射击原理。男孩子蹲在跟前，听得并不认真，倒是很喜欢地看着，乘朱二宝不注意，摸一下枪零件又赶忙藏回手来。朱二宝看见了，就挤一下眼睛咋呼：“别动，这些东西，比命都重要。”
这是周婆婆隔壁苗三嫂的儿子憨五。
侯小龙见他俩目不斜视，就想吓唬一下朱二宝。侯小龙踮着脚慢慢地往跟前摸。刚走到周婆婆家门口，冷不防，苗三嫂从里边踏出来。侯小龙吓了一跳。苗三嫂也吓得尖叫了一声。
苗三嫂镇定下来，扬扬巴掌，咬牙切齿地说：“你个疯……不看你是独臂神猴，我一巴掌扇你到西岭上去。”
侯小龙只和苗三嫂照过几次面，苗三嫂都是冷着脸不理人，侯小龙还不知道苗三嫂的脾气。这时候，他也弄不清苗三嫂为什么这样恨自己。侯小龙不敢吭气，陪着笑站在苗三嫂跟前，好像在等待苗三嫂的发落。
苗三嫂则扭回头去和屋里的周婆婆说话，告诉周婆婆她明天早上一吃过饭就过来。还一再叮咛，不让周婆婆出门。好像周婆婆哪里不舒服，她过来给周婆婆治病。话说得很重复，但句子很短，表情和音色都很冷。最后她说：“记着，不要出门。饭，我给你端来。尿盆，我给你倒。”
侯小龙似乎不再担心什么。他吐一下舌头，跟那边发愣的朱二宝做个鬼脸，一低头蹿过去。不料，侯小龙刚站到朱二宝他们跟前，还没顾得上和朱二宝说话，苗三嫂又跟过来。朱二宝赶忙低下头去，认真地擦枪零件。侯小龙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苗三嫂。
苗三嫂气呼呼地，站过来刚喘了两口气，就在憨五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骂：“你个疯野的，今天怎么老实不跑了？走，跟我回家。”
憨五梗着脖子嚷：“要回你回。我不回。”就再往前蹲一步，不理他娘。
苗三嫂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儿子抢白的口气。她垂手站在憨五后面，和儿子一起看朱二宝擦枪。她想起来就是这个小胖子，就是穿着铺在地下的这件衣服；衣服又瘦又小地裹在身上，实在别扭难看。苗三嫂龇着牙笑了一下，探着身子捅了捅朱二宝，又恶狠狠的样子，问：“我说，你是疯子还是傻子？”朱二宝惊愕地抬起头来。苗三嫂瞪着朱二宝；朱二宝不经事的可怜样；苗三嫂就使劲笑了笑，尽量轻摇着头，尽量缓慢地说：“死难看。对。我说，你穿着那衣服，死难看。”见朱二宝虽然不再“可怜”，但还是愣怔着不明事理的样子，苗三嫂再尽量缓慢地说：“不是我说你。你穿那衣服不好。给咱们……政府，丢人。”说话中，她的脸又是铁板似地，还夹着短促的呼吸，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朱二宝笑了笑，突然间“明事理”了似地，他低下头去，又继续慢慢地擦、装枪零件，一边认真地给憨五讲枪的构造和打枪的原理。
同样“明事理”了的侯小龙，那股和气与人的调皮劲又回到身上。侯小龙站到苗三嫂跟前，兴致地说：“三嫂大婶，咱们根据地刚刚创立，人民还不富裕，政府还穷。这衣服，不会给谁丢人。我们能省一点，就尽量省一点……”
苗三嫂扬手打了侯小龙一巴掌，同样很显得凶狠地说：“胡扯。我有。我给他拿一件。”说完掉头就走。
侯小龙立即拦住，逗苗三嫂他也叉起腰凶巴巴地说：“不行。我们不拿老百姓的东西。”朱二宝也以同样的态度说：“趁早别拿。拿来我也不要。”苗三嫂不理朱二宝，向侯小龙扬一下手，咋呼：“我一巴掌扇到你西岭上去。”就撞开侯小龙“咚咚”地走了。
“这可惹大麻烦了。”侯小龙急得踱来踱去。朱二宝也很快收拾好他的枪。侯小龙说：“不管怎样，老百姓的东西决不能要。”朱二宝说：“谁家都穷得叮当响。苗三嫂这样的人……她家又少人没手的。她家更不富裕。”憨五跳过来插话：“谁说穷？衣服多的是。我娘晾一次骂一次，说我爹，——对，还骂憨二。说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就把那衣服撕扯烂抛到西岭上去。”心好像又被蝎子蛰了一下，侯小龙马上想到憨五上面最少应有四个兄长。现在，苗三嫂却只有憨五一个儿子。侯小龙急问：“他们，去哪里了？走多长时间了？”憨五瞪着眼睛嚷：“我哪知道？我不知道。”
苗三嫂来了，抱着一件并不算旧的褂子。苗三嫂黑着脸，“咚咚”到朱二宝跟前，褂子往开一架，说：“朱二能，穿上。”
她不但知道“独臂神猴”，还知道“朱二能”。
根据刚才憨五对他娘的态度，朱二宝脑悻悻地说：“不穿。”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省去“犯纪律”的麻烦。
“我扇你。”
“不穿。打死也不穿。”朱二宝躲开苗三嫂。
苗三嫂恨得咬牙切齿。她忽然哭起来，说她早就知道，没人喜欢和她说话，没人看得起她。那衣服，不如趁早撕个稀巴烂……
周婆婆扒着门框替苗三嫂说情：“小龙，二宝，你们听话。三嫂可是个好人。”
侯小龙从衣兜里搜出几个钱，递到苗三嫂跟前，说：“三嫂，我们有纪律，这衣服，我们买下……”
苗三嫂一扬手，差点把钱打到地下。苗三嫂咬着牙骂：“我一刮扇到你西岭上去，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接着，她又哭着骂她男人，骂她的四个儿子，死了的走了，走了的死了；都躲清静去了，不给她出气杀那些害人精……
侯小龙眼圈红红的，挪到苗三嫂跟前，说：“三嫂大婶，我们给你出气，我们替你杀那些害人精！”
苗三嫂脸上有了自然流露的笑意。苗三嫂把衣服塞给侯小龙，说：“让那个东西穿上。疯野的，一个个的，走了就不回了。”她好像感到她又说了胡话。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后，她又使劲地微笑着，推着侯小龙，让侯小龙把衣服给了朱二宝。
朱二宝穿上褂子，大小正好。苗三嫂看着朱二宝，慈祥地笑着，一会儿拽拽褂子的这里，一会儿拽拽褂子的那里。她流泪了，悄无声响。
朱二宝笔直地站在苗三嫂对面，任由着苗三嫂端详抚摸着他，哭一阵，笑一阵。朱二宝看着苗三嫂表情丰富的面容，他强忍着，强忍着，再强忍着。最后，他不得不说：“三嫂大婶，我们部队真的有纪律。我这样穿了，我就犯了错误，我就，我得挨训。”
苗三嫂颓然地靠在窗台上。一会儿，苗三嫂站过来，愤然地说：“不行就算，你，给我脱下来。”
刚才苗三嫂那种发自内心的哭笑，是近五、六年来一直没有过的。周婆婆见苗三嫂情绪又要突变，立即跑过来，拉住朱二宝和猴小龙，恳切地说：“你们就不要再较真了。你们都是咱老百姓的子弟兵。为了咱老百姓，你们死都不怕。你们——为了三嫂，你们就受点委屈吧。”很快，周婆婆又说：“哦，对了，你们也给三嫂挑几担水去，就跟为我挑水一样。那褂子，就算是你们挣了三嫂的……”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侯小龙打断周婆婆的话，立即跟苗三嫂说：“大婶，褂子我们穿了。我们穿着大婶给的褂子，去消灭那些害人精。”
……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侯小龙陪着朱二宝，两人来到村西公鸡阁挑水。公鸡阁的泉水照着朱二宝。朱二宝看着身上这件合身的褂子，越看越喜欢。看了一阵，他索性放下水桶扁担，在水边蹲下身，更高兴地照着“镜子”整装。
侯小龙扔一块石头“欺负”朱二宝，被朱二宝一咋呼吓得跑远，就被五个搜索什么的国民党兵发现了追打过来。
侯小龙一边隐蔽一边掏出“侯机枪”，大拇指一拨拨到慢机上，瞄着追在前面的敌兵沉稳地打去一枪。敌兵大腿中弹，晃了晃身子恍然醒悟，大惊失色地叫嚷：“啊呀不好，他就是一只胳膊，他就是独臂神猴……”他还没有叫完，另一个敌兵屁股上又挨了朱二宝一枪。这个敌兵更是失魂落魄地大叫：“啊呀独臂神猴的子弹真的会拐弯，独臂神猴真的专打屁眼……”
那个屁股流血的敌兵被同伴们搀扶着跑走了。大腿受伤的敌兵扶着小树，惊恐地看着侯小龙。当了俘虏。
担回水来，侯小龙首先就让苗三嫂看抓来的敌兵，又高兴地说：“三嫂大婶，这都是你给的这件褂子的功劳呀。”
苗三嫂表情木讷。她给朱二宝掀开缸盖倒水，眼睛瞪着那敌兵，又拽了拽侯小龙，说：“这疯野的，腿也让打坏了。你们，给他治一治。”
听了这话，侯小龙不敢稍有懈怠，立即答应说：“是，三嫂大婶。”就带着俘虏兵回队部去了。
4
给俘虏治伤包扎的同时，人们从俘虏口中知道，沟口那个村里住着敌军一个排。排长是个愚昧迷信的家伙。那个排的士兵多数都跟排长一样，都谈虎色变地害怕“独臂神猴”。有一天黑夜，两个岗哨总想着“独臂神猴”的事。一个岗哨的屁股被另一个岗哨的烟袋锅碰了一下，就失魂落魄地大叫起来，说是独臂神猴来了，就在那棵树上蹲着。另一个岗哨以为他看见了，吓得“妈呀”一声叫，扭头就往回跑。这个岗哨吓得也往回跑。一时惊动了整个排。那排长也吓得跑出来。敌人几十号人自己吓唬自己，在荆棘灌木丛里乱跑乱窜；荆棘灌木被他们的动作摇摆着，摇摆到他们腿上屁股上；他们就感觉到，那是遥远的地方打来的子弹，觉得独臂神猴的枪法果然厉害。
罗霄游击队的驻地已经暴露。罗霄游击队准备转移时，齐宝贵提议，只就近转移到村子外面，今天晚上，就利用敌人这个排的愚昧无知打他一下。少军拍着齐宝贵的肩膀，学着什么怪腔怪调兴奋地说：“好地好地。”
这天晚上，罗霄游击队就向敌人这个排发起突然攻击。敌人真的看到了“独臂神猴”：那瘦小精干的身影，那摆动着的左衣袖，那灵活多变蹦跳着打枪的神姿……在同志们准确的打击下，慌乱逃跑的敌人中弹的很多。敌人都以为是侯小龙打的，都吓得没命地跑。罗霄游击队打得忘了一切，追得忘了一切……
天亮，罗霄游击队才发现，他们已经打到了敌人的后方。
他们和来这里执行任务的红三十一团的佟二老虎排巧遇。
在这里，除了打仗的弦绷得更紧，最棘手的问题是找不到粮食吃不到饭。
村里最富的一家是下中等门户，也说没有粮。齐宝贵掏出来两块银元，“叮当”响地敲打着说：“这可是真家伙，绝没有错。你们粮食不多就少卖给我们点。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为穷人打天下的部队。我们决不欺诈老百姓。”
中年男人说：“行行好，你们走吧。我们真的没有粮。我们的粮都叫部队征走了。”
这家老头急着就要给人们打开房门看，以证明“真的没有粮”。老头被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侯小龙赶忙上前扶住。老头的头碰在侯小龙鼻子上。侯小龙的鼻子流了血。这家小姑娘叫：“呀，破了。”侯小龙对着小姑娘做个鬼脸，手一抹，就成了红脸关公。小姑娘被逗得笑起来。半晌，小姑娘发现侯小龙还不知道他的脸变了样，就说：“快洗洗吧，脸都让血染成红的了。”就跑去给侯小龙端来了水。
这期间，少军又给这家人做了一番像模像样的动员，都没有结果。人们看着侯小龙头扎在水里扑棱棱洗脸的样子，想笑，实在又高兴不起来。
佟二老虎带着几个战士没有找到粮食，见这家人家比较殷实，也走进来。佟二老虎拍着侯小龙朝天的屁股，说：“你倒美，跑这里洗脸来了。”
柴棚里有只猫“喵”地叫了一声。小姑娘喊中年男人：“爹，它又来了。给我抓住……”
刚洗完脸的侯小龙忙说：“小妹妹，我给你抓。”就扒到柴棚里去。
中年男人猛地一怔，叫侯小龙快下来。但已经晚了。侯小龙没抓住小猫，穿着的那件朱二宝不要了的“新衣服”，缝过的地方被什么东西钩住，又扯了个更大的三角口，这家人藏着粮食的口袋也暴露出来。侯小龙一下扑上去，高兴地喊：“大米！”
这家人吓坏了。小姑娘她娘“啪”地跪到地下，哭着说米真得没有多少。中年男人“啊”了一声无力地靠在树上，眼睛痴呆呆地失去了光泽。小姑娘惊恐地瞪着眼睛，恨她自己也恨那个小兵。只有老头还有笑脸，但笑得十分勉强。他一个劲招呼“老总”们“坐”，“抽烟”……
齐宝贵把女人扶起来，拍拍发痴的中年男人，笑着说：“我们知道你们有粮。你们不要怕，也不要为难。这两块银元，你们看着办，能卖给多少算多少。”
侯小龙挤到跟前，装着十分可怜的样子乞求说：“爷爷叔叔婶婶，我们还要行军打仗，可我们的肚子饿得扁扁的……”
佟二老虎等和气地笑着。战士们都在耐心等待，等待这家的哪个主事人开恩点头。
这家人都不吭气。等了许久，小姑娘摇着她娘的手叫了声“娘”，又看着她爹说：“爹，你们怎么都不吭气？人家给咱钱呢，又不是抢。”
中年男人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她娘轻声说：“米卖了，你喝西北风呀。”正要答应少卖一些米给红军的老头听了这话就猛地想到，一家老少还要靠这些米生活，就没有开口。
少军又耐心地“啰嗦了半天”，也只是换来一些“米真的不多，这几年兵太多，粮都让征走了”，“老总行行好，给我们留下这些活命粮”之类的恳求话。齐宝贵很不高兴，心想谁也没动你一指头，你就左一个“老总”右一个“老总”地“行行好”，倒好像我们怎样了你们似地。
少军也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甚至把那句“他娘的”，也在愤愤然的脑中应用了一下。
佟二老虎和气地跟这家人说着“打搅了”、“麻烦了”，就带着一脸失望，招呼他的战士说：“同志们走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去。”
老大哥部队的同志就这样走了。齐宝贵很不服气。少军也很不服气。侯小龙差点跟佟二老虎叫出声来：“其他地方更没有粮。”
但是，在少军的带领下，他们几个人也失望地走出来了。
没有任何希望地，他们又在山村里转了一圈。最后，他们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们回到村边部队休息的地方。
老大哥部队正在煮饭。左一簇右一簇，热气腾腾的，苦涩中夹杂着说不上什么的怪味。佟二老虎走过来，跟齐宝贵和少军说：“你们先歇着。我们煮了你们的饭。树皮树叶加野菜，都是我们吃过的东西。虽然比不上我们井冈山的红米饭南瓜汤，但在这种环境下，只求填饱肚子，还是很管用的。”
一股暖流直冲少军头顶。红三十一团！这支经过三湾改编的军队，真真是好样的！
下午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那家下中等户人家的中年男人匆匆跑来，跟佟二老虎和少军齐宝贵说：他兄弟从山外回来时，看见好几家地主武装的联合部队向这里开来了。他说这一定是冲他们来的，让他们快走。
少军齐宝贵不怎么相信，但佟二老虎坚持要走，还说要快走。果然，部队刚翻过两个山头，那个很隐蔽的小山村，就喊杀连天枪声纷乱地热闹起来。
“没有人民群众，我们寸步难行！”少军拉住佟二老虎的手，激动地说：“我们要向老大哥部队学习呀！”他想，如果能和三十一团的同志并肩战斗一段时间，那就更好了。
部队回到永新，江颖勤着急地告诉他们，湘赣两省的敌人又要联合向井冈山进攻了。为了保卫根据地，他们要尽快开到井冈山上去，积极备战，在黄洋界哨口凭险阻击敌人。
这就又能和佟二老虎他们一起战斗了……然而，这样大的一片根据地，现在却只剩下了那座孤单单的山头！少军看着天上卷来的乌云，百感交集。
侯小龙却在那边跳跃着。一会儿，他挽住江颖勤的胳膊，神秘地说：“江大哥，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毛委员和朱军长他们快回来了。”
江颖勤笑着，充满信心地点点头：“快回来了！井冈山根据地丢不了！”他忽然看到侯小龙穿着的褂子，后背上一个硕大的三角口子，被皱巴巴毛刺刺地缝连在一起。就笑着拽了一下，问：“小龙，自己缝的？”
侯小龙自豪地点点头。舌头又兴奋地舔着嘴唇。
少军看着侯小龙，却禁不住想，毛委员，真的是次次都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