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雪从树梢上倾泻下来，散开了后，正如纱帐一般。
因此，从内向外看，一切就是朦朦胧胧的。
但奇怪的是，在这样一个暴风雪之夜，竟有明月悬空，将四下照得一片雪亮。
“这是妖月当空！”汪道敬抬头说道。
那老人则凑过身来说道：“小老汉曾听祖辈们说，一百多年前，这里也曾经出过妖月当空的怪事，不知道跟今天的哪个更怪异一些？只是可惜了昔日风光无限的大西递，原来西递也会像一条颠簸在大海波涛中的船，被汹涌的浪头给打得七零八落，没想到真是败落萧条了！”说到这里，那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汪道敬斜眼反问道：“老人家漂泊在外，居然也知道一百三十年前的西递往事？”
闻言，老人也不答话，只埋着头，将他牵着的黑驴往斜坡上拉，汪道敬先是袖手冷眼在旁，见老人脚下虚浮吃不上劲，他则上前帮了一把。
老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人上了年纪就不中用了，年轻的时候还练过几手把式，刚才山匪来袭，却紧张得连腰都闪了。”说时，那老人扶着腰，显出酸痛难受的表情。
汪道敬笑了笑，道：“早就听说叶家新安始迁祖叶懋之为武将出身，曾任兵部都统留守新安，当年他有一手狮虎双搏术，甚是有名，被方家传为神技，先前山匪来袭之时，我见老人家抬手之间，取一点即破山匪所为的障眼术，甚是不凡。且不知老人家可否告我，是否就是贵家始迁祖叶懋之所传神技？”
闻言，那老人微微一怔，随后苦笑道：“小老汉福薄缘浅，且系出中平派旁支余脉，在外漂泊大半生，哪里有福得见先祖神技，否则何来今日家破人亡之境。”
“说的也是！”汪道敬点了点头。
那叶姓老人又道：“这么大的雪，莫不成我们还要连夜赶路吗？以小老汉所见，既然妖月当空，我们不如等到天明再说。”
汪道敬则停留了一步，他抬眉道：“是祸躲不过，路程所剩业已无多，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迎。”说罢，汪道敬朝前方喊道：“虎头，我们现在行到哪里了？”
“禀五老爷，我们马上就要出山口，还有十里路，就到虎魄石了！”听到前方传来的汪虎儿嗓音依旧洪亮，汪道敬面上露出了微笑。
那叶姓老人却在旁叹道：“行百里半九十，不是小老汉乌鸦嘴，怕就怕在这最后的十里路。”
闻言，不知为何，汪道敬的心中一紧，将眉头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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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忍不住问道：“好人！果真只剩下十里路了吗？”
汪虎儿尚未接口，在她身后的汪观池则笑道：“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这小寡妇先前还说别人是疑心鬼，我看你如今才是不相信人呢！”
那女子听了此言，顿时回头怒目圆睁。汪观池哪会在意她的发怒，只笑嘻嘻地继续调笑道：“小寡妇，我先前听你唱的那首卫风，大改对你的观感，见你唱得那么动情，莫不成你的夫家也虐待了你？”
那女子面色一黯，答道：“你为什么偏要猜中了人家的伤心事，人家本来只想唱给一个人听，偏连你也一并听到了。”
走在前面的汪虎儿的脚步忽然一顿，“喀喇”一声脆响，连汪观池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一步问道：“虎头，出了什么事？”
汪虎儿道：“我刚才不小心踏中一根树枝！”
听了这个回答，汪观池故作轻松地长吁了口气，可他没想到，汪虎儿才走了没到十步，又是踏足一声脆响，这回的清脆似乎在寂静的夜中尤其响亮，甚至连离他们尚有十丈距离远的汪道敬也听得清清楚楚，汪道敬急忙大声问道：“虎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汪虎儿则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脚下：“五老爷，小叔，这回我…….我恐怕记错路了。”
这下连汪观池也在瞬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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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道敬问道：“观池，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言，汪观池先是闭目思索了一下，随后便答道：“五伯，已过戌正了。”
那老人则惊讶道：“居然已快到二更天了？不会有错？”
汪观池笑道：“我自十四岁起，即以九十六刻制记时，此刻纵然妖月当空惑人耳目，但数刻早在我心中默数，算术虽非我所精擅之门，但习惯成自然，当不会差误太多。”
闻言，那老人顿时咋舌，一时间无言以对。
汪道敬点了点头，面露欣慰，然后他对汪虎儿冷声言道：“虎头，你现在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虎儿涨红着脸道：“禀五老爷，从来龙山到岩前程家村口的虎魄石，我上回返程的时候，经过程家的人指点，走了一条捷径。此番我们走的正是这条路，前面我已看见了出山口的标明‘甲二’的标记，可刚才我却发现了‘丙三’的标记。”
那女子笑道：“好人，你糊涂了，先发现甲，再发现丙，有甚么大惊小怪的，顶多中间缺了个乙，顺序对了不就行了。.”
汪虎儿则摇头道：“你不知道的，这个标记是上回我自己做的，我还能不知道。我上回走的是返程，标记的顺序自然与现在是倒着来的。”
闻言，汪道敬顿时面色一沉，而那女子则掩嘴笑了起来，她笑道：“好人，人家原先还真以为你的方位认路的本事堪比万安吴家制的罗盘，原来你只是采用了小狗撒尿一般的笨法子来认路啊！”
汪观池问道：“可否找回原路？虎头，你再看看这‘丙三’可是你先前看到的‘丙三’标记。”
汪虎儿苦笑道：“禀小叔，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所看到的‘丙三’依旧是先前看到的‘丙三’标记，但是往前的路却不对了。”
“怎么了？难道不是走回了原路？”汪观池则疑惑地问道。
听了汪观池的疑问，汪道敬更是冷声问道：“虎头，你为什么会走错路？我先前提醒过你不要为无干之事分心，这段时间，你可分心过？”
听闻此言，汪虎儿赶紧答道：“五老爷，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没有分心，但是我确实以为我一直努力在集中精神寻路，虎头现在知错了。”说完这话，汪虎儿汗流雨下。
汪道敬冷哼了一声，那女子却接口笑道：“好人啊！你不要自责难过，人家可不是疑心鬼，人家可是一直相信你尽了力。路走错了不很正常，更何况这大雪天，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一种颜色，人家早就东南西北分不清，人家就晓得跟着你走…….噫？好人，你是怎么分清方向的？难道也跟那下流坯子一样，从小就在什么九十六刻制之类的算术上下苦功夫，不知不觉就习惯成自然？”
汪虎儿摇了摇头。汪观池则撇嘴轻笑了一声，道：“小寡妇的话虽不中听，但见识倒也不差。不吃得苦中苦，怎知人上人？小寡妇你就不要挪揄虎头了。你有什么见解，还不赶快说来。”
闻言，那女子顿时眉开眼笑赶紧来把汪观池来打量，那女子道：“你真是奴家的贴心知己啊！你怎知道奴家心里有话要表达？”
汪观池则催促道：“小寡妇，你快说快说，这时不是你搔首弄姿的好时辰。”
那女子啐了一记，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奴家可要说了？奴家可真的要说了？”说到这里，那女子的眼睛就瞟啊瞟。
汪道敬则冷着脸，皱眉道：“有什么话，你就赶快说吧！”
那女子故意绷紧了脸，严肃了表情：“在奴家先说出看法之前，奴家先问一个问题，希望你们如实回答。”
汪观池道：“小寡妇，你问吧！”
那女子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连夜赶往岩前？”
汪观池道：“小寡妇你想问的是‘我们为什么见到妖月当空还要急着赶到岩前’吧！如果是，我来告诉你答案。一百三十年前，西递的村头出现了大脚印，事发的当晚也出现了与今日一般的妖月当空。当时恰逢吴牙举妖兵乱世，朝廷准备抽调赣北的十万大军前去镇压，此调令一出，当时新安十五家中的汪、程、鲍、许、黄、叶、朱、戴等大族莫不纷纷响应，再加上当时考川明经胡氏一脉，分居新安六邑，正依谱牒分天干十派，内乱尚且纷争不平，又何以攘外？因此，从形势上来说，当时的西递处在孤掌难鸣的恶境中。到后来的西递没落，被妖人破去宗法，也在情理之中了。”
当汪观池举重若轻地说出这段秘辛往事，连汪道敬也禁不住凝神倾听。那女子则笑道：“下流坯子的掌故，让奴家着实长了见闻，不过奴家要表述的看法可不是这个。”
汪观池则嬉笑道：“小寡妇倒会卖关子，快说快说！”
那女子道：“奴家可不会卖关子，奴家只会疑问。奴家疑问的是：既然你们下祁墅汪家的人一定要趁夜赶到岩前，偏偏眼下又迷了路，假如不能及时赶到岩前，你们不会事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吧。“说时，那女子一指汪虎儿。而汪虎儿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望来，顿时面红耳赤。
见状，那女子掩嘴而笑，又道：“好人，人家可是一直相信你的，你若受了委屈，人家是肯定会为你找回公道的。”说完这一句话，那女子面色一肃，对着一脸诧异的汪观池与汪道敬二人说道：“这就是奴家的看法，奴家全说出来了。”
闻言，汪道敬冷笑一声，道：“我们汪家的事，岂容你一个疯言疯语的妇道人家来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