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声春雷，一个人踉踉跄跄地雨奔跑。
他的头散乱，面色苍白，平日里的斯与平和悉数不见。
他的胸前则有一道近尺长的剑痕，其实，袁红拂的那一剑拿捏得相当好，入肉很浅，鲜血虽流得不少，但并不足以致命。
他捂着胸口，摇摇晃晃，此时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能将他震得魂飞魄散。终于，他跌倒水泊，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他生命的后取着什么。此时沾满泥浆的五指已如鬼爪，地上抓出五道长长的指痕。
但是这显然并不是他生命的后烙印，当他准备放弃挣扎，这时，风雨雷电悉数停歇。他抬起头来，瞪大眼珠子朝前看。只见离他头颅大约只有三丈多远的地方，有一座不知用什么野兽的骨骼雕刻的寺庙一般的建筑，虽仅是个只有五寸来高的骨制小玩意，但那寺庙上的题名，他却看得清楚。
“无一法观！”
当念出这四个字，即如溺水者抓住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朝那寺庙爬去。每近一尺，那寺庙就放大一倍，到后来，当他爬到那寺庙的门口，观看寺庙的宏伟，他渺小如一只蝼蚁。
“吾愿重生，愿主公赐我生！”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倒地。
他面前的桌上搁着一尊灯烛，忽明忽暗的，闪烁不停。
其实，少年的这尊灯烛它很是奇怪，器身为一骨制，造型宛若一尊人俑。人俑浑身上下**，眼耳口鼻俱刻画得精致，如一个少年的模样。整尊人俑其实就是一尊蜡烛，且是一尊空心的蜡烛，搓了一阴一阳两根秸秆充作灯芯儿，从那尊人俑头顶的会穴穿出。有时那烛火红润润的，如胭脂一般的颜色，照那人俑的脸上，甚是诡异。
少年则托着腮，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尊烛火的明灭，似是想着某个心思。渐渐地，夜也深了，少年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脸上那一记红色的胎记，然后就睡眼惺忪趴桌上睡了起来。而就他睡着的一瞬，那尊烛火忽然一黯，一滴热滚滚的烛泪从那尊人俑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睡梦，隐约听人大声喊着：“方舒，方舒，你赶快醒来！”
睡梦，少年不耐烦地答道：“哪个杂毛乱喊我？”
可是，依旧有人继续喊道：“方舒，方舒，你赶快醒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少年捂着耳朵答道：“哪个杂毛还乱喊我，都告诉你了，我不叫方舒。”
“你不是方舒，那你又是谁？”那声音低沉，梦的世界里迂回转，充满魔力。
“我，我就是我，我是方家苏磻派分迁杞梓里支下方村有学问的天才少年！”说到这里，少年满脸的红光，一副很是自豪的表情。
“可是你仍旧没有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名字。”那充满魔力的声音遗憾道。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我？‘我’还不算我自己的名字？”睡梦，少年举起烛火照了照他自己，谁知这一照，他竟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我脸上的那块胎记哪里去了？”少年一下子从睡梦惊醒，他摸了摸脸颊，瞬间大声叫道：“巨砚，你个小杂毛，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找面镜子来。”
巨砚战战兢兢地将一面木雕底座的大镜搬进屋子里。
少年则光着身子站镜子前，左看右看，甚至撅着屁股从叉开的两腿之间从后往前看，他想仔细看看他身上到底有没有生什么异样的变化。
终于，少年满意地点点头，道：“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梦？”巨砚一头雾水的反问道。
少年点点头，道：“适才你家小爷做了个怪梦，梦见……梦见……”说到这里，少年忽然住口，故作虚张声势地怒道：“你个小杂毛，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家小爷光屁股还怎么的，来——”
闻言，巨砚一愣，瞬间浑身抖如筛糠，哭道：“公子啊！你就绕了巨砚，巨砚是从来也根本不会你说的什么**儿啊？”
少年倒是一怔，转瞬他就笑道：“你这小杂毛，好事记不住，坏事倒成天搁心里，来——”
“来什么？”巨砚依旧紧张而不安地问道。
“来什么？”少年伸手就巨砚的头上凿了个大板栗儿，怒道：“当然是来给我穿衣裳了。”
等巨砚服伺少年穿好衣裳，天也刚刚亮，然后二人到前厅去早饭。早饭安，名叫“吃天光”，按照方家的规矩，少年由于过继未满，因此早上家佣通常给他做捞饭。
捞饭，原本为平常人家腊月除夕祭天地所用，只不过，少年所吃的这种捞饭有所区别的是：由他的母亲或者母亲不时则改为他的姐姐先将锅灶烧热，水烧滚沸后，将米粒投入锅，待煮到哗哗响，烧锅人要唱“孩儿锅红灶红一生鸿运”的赞词，然后才将煮熟涨大的米粒捞出来，装入喇叭口状的木制容器，要装满堆成山尖状，并插上一穗红色天竺子，供案桌上，要唱“接天地赞词”，待到食用时，要唱“送天地赞词”，方才能从取饭倒入钵内蒸成熟饭给过继子食用。
按照方家的规矩，过继子吃捞饭的时候，要穿“家衣”、登“家鞋”、戴“家锁”，乃寓意防祖上失德殃及过继子，因此置告阴司，此乃家之子，非我一家之儿。且过继子吃天光的捞饭以“一天充作一年”计算，直到过继子吃足他过继的年纪日。
少年皱着眉头往嘴里扒饭，饭上蒸笼蒸的时候，虽然洒了笋丁与胙肉丁来调味，但少年已连着吃了几天，也觉得味同嚼蜡，不是个滋味。
少年停筷问道：“请问我的姐姐来吃过早饭了吗？”
正帮他收拾碗筷的一位老妪则道：“一大早，你姐姐帮你把锅灶烧热，就出门了。”
“哦？原来这样啊！”少年顿时来了兴趣，心道：“方灵烟这小娘皮还挺有趣呢，明明看我极不顺眼，这不，一大早还替我烧锅，有意思。她这么大早就出门了，她会去做什么呢？”想到这里，少年立即起身，接过巨砚递过来的热毛巾，匆匆地擦了擦嘴手之后，就出了门去。
清晨雾霭的问政山观来细碎清雅，苍润秀媚，偏好似一幅燕贵的山水画，方灵烟却无心细赏这美景，她沿着街边的青石板路，一边走，还一面想着心思。
偏是今日的早晨街市出奇的热闹，每年的四月旬，据说南面镜池的越人行贩就会赶早来到这里，带来许多奇的玩意儿。
这不，你看那明德堂门前有一摊，卖的是石头馃，那老翁这里据说已有四十多年了，每年也只逢这一天集市才推出摊儿来，瞧那石头上烤的饼儿有多香？洒着黑芝麻的面团儿，压一块圆形的青石底下烤，“滋滋……滋滋……”饼儿冒油的声音，听来多馋人？连方灵烟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去嗅那石头馃儿喷喷香。
“放牛大伯的石头馃今天也出来卖了，回头给弟弟也买几个！”方灵烟心暗道，不过他这个惦记心的弟弟倒不是那张扬跋扈的过继子，却是被村人从小到大喊着“可怜残废人”的方卓方易馀。
可是，惦记归惦记，此时太阳方才问政山的山腰上冒出个头，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便如雨后春笋一般钻出来。
方灵烟心道：“今年确实要比往年热闹！只是好像没见几个越人行贩过来啊！”转了一圈，看不到她自个意的物什，方灵烟似乎心有些失望。
是的，安之地，山雄川险，自古就王化难至，尘氛绝少，宛若世外桃源。问政方家自晋元帝太和年以尊祖训为由隐世不出，封闭了竹海外出的所有生路，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当然这种所谓的“与世隔绝”也只除了每年四月十五这一天，这一天乃问政方家第四十一世主方堪出任浙东的日子，因此，每年的这一天，方家的竹海会于来自浙东的方向开出一条“生”路，于是，号称“贩天下物”的越人行贩也因此能这一天来到问政方家的村落里行贩。
可是，这一天来的行贩，以方灵烟看来，大多着安本地的服饰，所卖的物件也多为生活用品，于是，行贩们的叫卖声虽此起彼伏，街市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方灵烟却走马观花一般，来回绕了三趟。
“这就怪了，难道方以将竹海的门户悉数打开了？”方灵烟暗自疑问了一声，没想到她这么一嘀咕，就见石桥那边有一行贩推车过来。只见此行贩五短身材，身有横肉，生得一副紫膛色面庞，头戴毡笠，身着一袭皂色的短打行路衫，腰间的行缠还爪着裤儿，脚上穿着一双能踏千山的八搭麻鞋。
见方灵烟朝他望来，那行贩也算识趣，立即放下推车，支起了货郎架。
方灵烟心也很高兴，上前道：“敢问这位行贩大哥是从哪里来？”
那行贩笑道：“我越人行贩，不出天地范围，四海为家惯了，姑娘莫问我从哪里来？请先看我货郎架上可有意的货什？”
方灵烟点头应了一声，便去仔细看那货郎架。这一看，她心是欢喜，就见那货郎架上是些小玩意，有木偶、泥俑、抖嗡、泥叫叫、扳不倒儿，还有拨浪鼓、风筝儿、面具、弹弓，当然方灵烟喜欢的却是货郎架底下的摆放着的七连环、八连环、连环以及四巧板、五巧板、巧板、十巧板、十二巧板、十四巧板、十巧板、巧板。
见方灵烟蹲下身子仔细挑选，那行贩也不着急。方灵烟则摸起一个连环道：“我弟弟喜欢这个了，他五岁的时候，父亲给他带了一个五个环扣一起的玉连环，他玩得可开心了。但这回给他选个几环的呢？”当想到这些，方灵烟就抬眼问道：“这位行贩大哥，是不是环越多越难解？”
那行贩倒也憨厚，摸着脑袋呵呵笑道：“我只负责卖货什，可不会解这连环的。不过我这里多的也就只有连环。”
方灵烟听了后，则有些犹豫，心道：“越人行贩行遍天下，也只卖到连环，我如给我弟弟挑个连环，不会于他太难了点！”想到这里，方灵烟顿时将手的连环搁下。
没想到她刚搁下那支连环，就马上被一人抓手。方灵烟的心一惊，一抬眉，就见一张笑嘻嘻的脸孔挤到她的近前。
“姐姐啊！我转了半天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蹲地上挑狗环儿玩呀！”
注）燕贵967—1044，北宋画家。贵一作贵，又名燕季。吴兴人。擅画山水、屋木、人物。本隶军籍，曾任县主簿，掌管出纳官物、销注簿书，阶从品。太宗时游汴京，于天门道上卖画，为待诏高益所见，荐画相国寺壁，遂入图画院初补图画院祗侯）。所作山水，不专师法，极富变化，**一家规范。其画多为北方大川，破笔皴点，干擦淡染，细碎清雅，苍润秀媚，岸边水渚多画台榭相接，景致优美，富有变化，人称“燕家景致”。相传其曾绘《七夕夜市图》，摹写汴京繁华景象，颇为精备。又有《舶船渡海像》，大不盈尺，而具樯、帆、槔、橹及舟人指呼奋踊之状，风波浩荡，岛屿相望，有咫尺千里之势。存世作品主要有《溪山楼观图》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江山楼观图》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烟岚水殿图》、《溪谷图》。
个人曾于上海博物馆观燕贵山水及后世大家仿燕贵山水图卷，意境确实当得“细碎清雅”一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