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朔州城还在沉睡。
驿馆内灯火通明,萧景玄披甲而坐,面前摊开朔州城的详细舆图。沈青澜立在身侧,手中捧着炭笔,随时准备标记。玄七、李勇等几名心腹将领肃立帐中,气氛凝重如铁。
“赵府位于城东,占地三十亩,分前中后三进院落。”萧景玄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地牢的位置,陈大只说在后院假山下,具体入口尚不清楚。”
李勇皱眉:“殿下,赵府守卫森严,光是明面上的护卫就有两百人,还不算暗哨。咱们带多少人进去?”
“不能多。”萧景玄摇头,“人多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本王只带玄七和十名亲卫,其余人由李将军率领,在赵府外接应。”
“十人?”李勇大惊,“这太冒险了!”
“正因为冒险,赵德昌才想不到。”萧景玄眼神锐利,“他以为本王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今夜他宴请突厥使者,注意力都在前院,正是机会。”
沈青澜忽然开口:“殿下,我也去。”
“不行。”萧景玄断然拒绝,“太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我。”沈青澜坚持,“我观察过赵府的地形,后院有座藏书楼,高三层,可以俯瞰整个院落。我在楼上瞭望,可以为殿下指路。”
萧景玄看向她,见她眼神坚定,知道拦不住,只得叹口气:“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变,立刻撤离,不可逞强。”
“青澜明白。”
“玄七,”萧景玄吩咐,“你带两个人保护沈姑娘,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是!”
寅时末,众人准备停当。萧景玄一身黑色劲装,外罩软甲,腰佩长剑。沈青澜也换了深色男装,长发束起,看起来像个清秀的少年。
“出发。”
十余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驿馆,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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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张灯结彩,笙歌不绝。
前院花厅内,赵德昌正宴请突厥使者阿史那摩。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丝竹之声靡靡。
阿史那摩是个四十多岁的突厥贵族,满脸络腮胡,眼神凶狠。他大马金刀地坐着,怀中搂着个汉人女子,粗鲁地灌酒。
“赵都督,”阿史那摩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们可汗说了,只要你能献出朔州城,保你荣华富贵,世代封爵。”
赵德昌满脸堆笑:“那是自然。只是……靖王来了,恐怕不好办啊。”
“靖王?”阿史那摩嗤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带了三万兵马,就想挡住我突厥八万铁骑?赵都督,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使者有所不知,”赵德昌压低声音,“这个靖王,不简单。他在朝中颇有势力,此番来北疆,怕是要查我的账。”
“那就更该快点动手。”阿史那摩眼中闪过杀机,“趁他立足未稳,你我里应外合,先拿下朔州城。到时候,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赵德昌心中一动:“使者的意思是……”
“三日后,我军会在城北二十里处佯攻。你趁乱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阿史那摩狞笑,“事成之后,朔州城归我,金银财宝归你。至于那个靖王……随便你怎么处置。”
两人举杯对饮,各自心怀鬼胎。
他们不知道,此刻后院,已经有人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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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玄带人翻墙而入,落地无声。赵府的后院果然守卫松懈,只有零星几个护卫在巡逻,大多都喝得醉醺醺的。
按照计划,沈青澜带着玄七和两名亲卫,悄悄登上藏书楼。楼高三层,视野开阔,整个赵府尽收眼底。
“沈姑娘,你看。”玄七指着下方,“假山在那边。”
沈青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后院东南角有座巨大的假山,怪石嶙峋,周围种着梅树。假山旁有两个护卫把守,但都靠在石头上打盹。
“地牢入口应该就在假山下。”沈青澜低声道,“殿下他们从西侧过去,要绕过那片池塘。”
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旗,红黄两色,准备用旗语指挥。
楼下,萧景玄看到藏书楼窗口亮起红灯——这是安全的信号。他挥手示意,十名亲卫如鬼魅般散开,两人一组,解决沿途的守卫。
动作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很快,众人来到假山附近。萧景玄观察片刻,发现假山底部有个不起眼的石门,半掩在枯藤后。门旁的两个护卫已经昏死过去,是玄七之前派的人动的手。
“进去。”
石门推开,里面是条向下的石阶,漆黑一片。萧景玄点燃火折子,带头走下。石阶潮湿阴冷,越往下走,腐臭味越重。
走了约莫二十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地下牢房。
牢房里关着七八个人,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最里面那间,一个中年男子被铁链锁在墙上,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陈铁山?”萧景玄低声唤道。
那人猛地抬头。虽然满脸血污,但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北疆副都督陈铁山。
“你是……”
“靖王萧景玄。”萧景玄挥剑砍断铁链,“陈都督,受苦了。”
陈铁山愣了愣,忽然跪倒:“末将陈铁山,参见靖王殿下!殿下,赵德昌他要卖国!”
“本王知道。”萧景玄扶起他,“还能走吗?”
“能!”陈铁山咬牙站起来,“殿下,赵德昌今夜宴请突厥使者,就在前院花厅。末将愿带殿下擒贼!”
“好!”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玄七,带陈都督出去。其他人,随我去前院。”
“殿下,”一名亲卫担忧道,“前院守卫众多,我们只有十人……”
“够了。”萧景玄冷笑,“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赵德昌和突厥使者,那些护卫不足为惧。”
众人正要行动,忽然外头传来喧哗声。
“有刺客!”
“保护都督!”
萧景玄脸色一变:“被发现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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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上,沈青澜也发现了异常。前院的护卫突然增多,灯笼火把亮成一片,显然有人报信。
“不好。”她心中一紧,“殿下被发现了。”
玄七按住剑柄:“沈姑娘,我们下去接应。”
“等等。”沈青澜拦住他,“现在下去于事无补。你看,那些护卫都往前院去了,后院反而空虚。”
她指着假山方向:“殿下他们应该已经救出陈铁山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他们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怎么制造?”
沈青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藏书楼上:“放火。”
玄七一惊:“放火?”
“对。”沈青澜冷静道,“藏书楼起火,必然惊动全府。护卫们要救火,就顾不上追捕殿下。而且火势一起,城中驻军也会察觉,赵德昌就不敢太放肆。”
她说着,已经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书架上的书籍。干燥的书页遇火即燃,很快浓烟滚滚。
“走!”
四人迅速下楼。刚到楼下,就听见有人大喊:“藏书楼走水了!快救火!”
整个赵府乱成一团。护卫们提着水桶往藏书楼跑,前院的守卫也被调来一部分。
趁乱,萧景玄带人冲出地牢,与沈青澜等人会合。
“青澜,是你放的火?”萧景玄问。
沈青澜点头:“殿下,快走。赵德昌已经察觉了。”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怒吼:“萧景玄!你好大的胆子!”
赵德昌带着上百护卫,堵住了去路。他身旁站着突厥使者阿史那摩,两人都面色铁青。
“赵德昌,”萧景玄长剑出鞘,“私通敌国,软禁同僚,你可知罪?”
“罪?”赵德昌狞笑,“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萧景玄,你擅闯本都督府邸,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的是你!”
他一挥手:“给我上!死活不论!”
护卫们一拥而上。萧景玄带来的都是精锐亲卫,虽只有十余人,却个个骁勇,一时竟挡住了上百人的围攻。
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
“殿下,”陈铁山忽然道,“末将知道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府外。”
“在哪?”
“假山后面。”陈铁山指向东南角,“那里有口枯井,井下是条暗道,直通城西土地庙。”
“好!”萧景玄当机立断,“玄七,你带沈姑娘和陈都督先走。李勇,你带人断后。”
“殿下不走,末将也不走!”李勇吼道。
“这是命令!”萧景玄一剑刺翻一个护卫,“快走!”
沈青澜抓住他的手臂:“殿下一起走!”
“我不能走。”萧景玄摇头,“我一走,赵德昌就知道我们去哪了。你们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青澜,相信我。”
沈青澜眼眶一热,咬牙点头:“殿下保重。”
玄七和李勇护着沈青澜、陈铁山,杀出一条血路,往假山方向退去。萧景玄则带剩下的亲卫,死死挡住追兵。
赵德昌见状大怒:“放箭!放箭!”
箭如飞蝗,几名亲卫中箭倒地。萧景玄挥舞长剑,挡开箭矢,但手臂也被划伤。
“殿下,快走!”一名亲卫扑上来,替他挡了一箭,倒地身亡。
萧景玄眼中含泪,知道不能再耽搁。他虚晃一剑,转身往假山奔去。
“追!”赵德昌吼道。
萧景玄跑到假山后,果然看到一口枯井。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井不深,底下果然有条暗道。他刚进暗道,就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
“人呢?”
“跳井了!”
“下去追!”
萧景玄不敢停留,沿着暗道往前跑。暗道狭窄潮湿,只能猫着腰前进。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跑出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他加快脚步,冲出暗道,发现已经身在城西土地庙。
“殿下!”沈青澜等人正在庙中等候,见他出来,都松了口气。
“快走,”萧景玄喘息道,“追兵马上就到。”
众人正要离开土地庙,忽然庙外传来马蹄声。数十骑兵将土地庙团团围住,火把照亮夜空。
“靖王殿下,”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赵德昌骑在马上,身旁是阿史那摩和上百护卫。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萧景玄心一沉。土地庙四周开阔,无险可守,他们只有十几人,还大多带伤,根本逃不出去。
“赵德昌,”他缓缓走出庙门,“你真要举兵谋逆?”
“举兵谋逆?”赵德昌大笑,“殿下说笑了。末将只是擒拿刺客,保护北疆安宁。至于殿下……擅闯都督府,刺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他举起手:“放箭!”
“住手!”
忽然,远处传来震天的马蹄声。黑暗中,一支骑兵疾驰而来,至少有数百人,打着的旗号是——“陈”!
“是陈铁山的旧部!”玄七惊喜道。
陈铁山也认出来了,高声道:“兄弟们!赵德昌卖国求荣,软禁本将,还要杀害靖王殿下!随我杀敌!”
那支骑兵呼啸而至,与赵德昌的护卫战在一起。赵德昌没想到陈铁山还有旧部在城外,一时措手不及。
“殿下,快上马!”一名将领牵来战马。
萧景玄翻身上马,伸手将沈青澜拉上马背:“走!”
众人趁乱冲出包围,往城外疾驰。赵德昌想追,但被陈铁山的旧部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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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众人逃到朔州城北三十里的一处山谷。
清点人数,跟出来的只有八人,其余亲卫都在昨夜战死。陈铁山的旧部还剩两百余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兵。
“殿下,”陈铁山单膝跪地,“末将治军无方,让殿下涉险,请殿下治罪。”
萧景玄扶起他:“陈都督何罪之有?若非你及时召集旧部,我们昨夜就死在土地庙了。”
他看向众人:“诸位,赵德昌卖国求荣,私通突厥,证据确凿。但他在朔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我们要扳倒他,不能硬拼。”
“殿下有何良策?”陈铁山问。
萧景玄沉思片刻,缓缓道:“赵德昌最大的靠山是太子。但如今太子在朝中自顾不暇,未必保得住他。我们要做的,是搜集证据,上书朝廷,同时稳住北疆局势,不让突厥趁虚而入。”
“可赵德昌手握兵权,我们如何与他抗衡?”
“兵力不足,可以智取。”萧景玄眼中闪过精光,“赵德昌不是要献城给突厥吗?我们就将计就计。”
他详细说了计划,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此计虽险,但值得一试。”陈铁山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沈青澜在一旁听着,心中既敬佩又担忧。萧景玄的计划太大胆,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青澜,”萧景玄走到她身边,“怕吗?”
沈青澜摇头:“有殿下在,不怕。”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等这件事了,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青澜等着。”
晨光熹微,山谷中雾气缭绕。远处,朔州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只能向前,披荆斩棘,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