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家里是有些钱的听说流行旗袍一做就四、五十件。然而这并没有剥夺她诉苦的权利她那轻快的怨言有不少是智慧之珍珠每次与她喝茶我都尽量吸收获益匪浅。
丽娜今日说:这么虚荣的社会只要有钱就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侧着眼看她。不要这么势利好不好?
真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丽娜扬着手。我看得多了别忘了我爹爹的嗜好是收集人。
人总有感情的。我说:譬如说我同你我同你之间有什么价值观念?外头从来不晓得我认识你我又一向没有求过你。
湘云你真是难得的。
所以什么事不能一概而论。我知道以你的身分做人是为难的谁不想在你身上捞一点便宜但总有例外。
湘云她按住我的手。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会说裸的老实话但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如果你遭遇到更大的你会不会高价出售你自己?
我莫名其妙。我不明白我说:怎么出售?谁要买我?阿拉伯哪个酋长老眼昏花?我笑起来。
对了如果他要买你你会怎么样?
丽娜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丽娜睁大了双眼。
我想一想。我会叫杨志安同他说:‘这女人是我的老婆眼看手匆动。’
嘿!你根本没想清楚。丽娜失望的说。
我反问:你以为我会借阿拉伯人私奔?
想想你会得到的享受!
我假装贪心地大力吞一口涎沫。私人的岛屿、喷射机、数百克拉钻石与皇亲国戚做朋友使我所有的敌人的眼睛掉出来!
不用说得这么远湘云难道你不希望目前的生活可以提升一步?
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丽娜当然有许多个星期一的早晨我发誓我愿意将灵魂卖给魔鬼如果他可以使我不必上班而有收入。
看如果有人可以提供给你贵妇似的生活每日早上十一点才起床与丈夫吃过午饭才去洗头逛街喝下午茶晚上接了丈夫赴宴你会愿意吗?
据说那样的生活也是很闷的。
嘿!酸葡萄。丽娜说:我怎不见我两个嫂嫂闷死。
而且我已经结婚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道德沦亡什么样的难关都可以为金钱克服。
丽娜你太偏激我说:我知道我同志安有一定的默契我们是可以白头偕老的我们虽然吵吵闹闹但这无损于大局。
是吗信心十足?
唔。
她凝视我很久。可是你目前的生活是这样枯燥辛苦与你小时候的憧憬完全不一样。
没法子我们总得与现实妥协。
湘云别忘了我们是中小学同学我很了解你的格。她问:你确实不再要‘更好的’?
所以我们是好朋友。来别钻牛角尖了我要赶回家去与丈夫同聚。
好我送你。
哗不用挤地铁太理想了。
她说:凭你这样的人才想过好一点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的。
我笑问:你愿意拉皮条?
去你的!
到家杨志安在看报纸。
放下公事包我就开始做家务志安在一旁熟练的相帮。我们太有默契了。
我忽然转头问:志安我们就这样劳碌一辈子?
他说:不会的有一天我会发财。
怎么发呢?我有点怀疑。
买些酵素回来搁饭中吃下去。他吻我额头。
很渺茫的我笑。没有科学根据。
你跟陈丽娜喝茶去了?
是的你怎么知道?
每次见了那妖女回来你总有类似的牢骚。
胡说人家不是妖女。
不是才怪。 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志安不悦。怎么又向你炫耀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不相信迟早她会教壤你。他总觉得我是个纯洁的小人儿。
我忍不住笑。来吃完饭早些休息。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赶出门去是个下雨天。
毛毛雨已经多日我都没理会伞重天天带进带出非常麻烦不起劲天天赌雨不会变大。
今天输了。
自地铁站钻出来雨像落面筋似溅在地上雨花四射要不是赶计程车那风景是可观的。
我耸耸肩冲出去拦车子。
一个大汉自横处杀出大力撞开我窜上唯一的空计程车。
我喃喃的咒骂:中国就是这样强的。
快变落汤鸡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平治滑停在我面前司机推开了门。湘云!上来。
我先听到他叫我心想今早交了老运这会是谁呢?先上车再说。
我跳上车司机递上手帕擦擦头发他热络的说:这种雨天最容易着凉伤风。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我发誓没有见过他。
志安好吗这家伙还是不送你上班?他笑问。
显然同我们是很熟的只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照说我们没有什么朋友这样出色的人物应该不会忘记。
他在九龙你在香港也难怪他继续说:这一阵淡季他的生意受不受影响?
惨澹经营我说:可以辞的人都辞掉了剩一个秘书景气再不起色他就得扮女声接听电话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平安将我送到公司告诉我:我就在你后面那层大厦办公。
华美银行?
是的他取出名片给我。我看你并没有记起来我是谁。
我一脸尴尬。对不起。
不要紧。他向我扬扬手。
我看看名片:何以祥华美银行财务部副总经理唔!还是想不起来这人会是谁。
中午丽娜打电话来。出来吃中饭。
我最怕赶来赶去。
又吃饭盒子!
我悠然答:有什么不好?何必端架子?在文华吃个三明治好滋味吗?还不照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中饭吃得再名贵也不住老板的吆吆喝喝最好不要做像你大小姐多帅。
你什么都一套歪理自得其乐。
唉呀你想我该怎么样哭呀?我笑。
她忽然蛮不讲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快乐?天天坐牢似的上班累得贼死回家还要服侍杨志安。
喂我老板找我不说了。我挂上电话。
丽娜的话令我三思真的有什么好高兴难为日起早落夜兴致勃勃。嘿这就是我过人之处我耸耸肩这就是我的格。
下午她又打来。
什么事?
外头有什么新闻?她问。
喏甲小姐同乙小姐终于吵翻了众人为了使她们的友谊永固找丙小姐出来做中间人鲁仲连甲小姐仍然生气丙小姐又替自己不值乙小姐未见声张。
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圈子里除了谁同谁吵架一点鲜的都没有。这群人太没出息谁都不会去拿个诺贝尔奖同来石破天惊一下。
她补一句:或是谁去嫁个酋长。
我笑问:经济不景气会不会间接减少离婚?大家都抱着得过且过之心
你办了移民没有?丽娜忽然想起来。
花旗国公民你消息太不灵通各超级大国不接受申请移民已超过十二个月了。
好像没有。
以咱们两夫妻目前的收入状况恐怕连申请旅游护照都没资格你开什么玩笑。
可是这也并没有影响你的心情你仍然很快乐。
连我自己都奇怪。我说。
再见。
丽娜你最近有点怪怪的。
我知道生活太无聊。
运用那万能的金钱来消遣解闷呀。
她不发一语挂上电话。
我发了一阵子呆。
晚上同志安说:我有种感觉我同陈丽娜多年的感情与友谊怕要告一段落。是第六感。
真的?这真要好好庆祝一下。
很可惜的事我白他一眼。你少幸灾乐祸。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别再运用成语了人家这么说我同你你有什么感想?
我同你?我同你怎么一样?我同你是结发夫妻!
我不去回答他。
过一会儿听他问:你同陈女士怎么了?
说话不再投机。
我一直奇怪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她一直问我为啥那么高兴咦我总不能把我的痛苦印成招贴四周围张扬呀。
于是你被得罪了小女人。
你不帮我?我睁大眼睛。
为这样的小事同二十年老朋友闹翻?男人才不会这样。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陈丽娜?
志安拍拍我肩膀。但老朋友是老朋友。
我觉得志安很高贵很正直有一句说一句是他的特色君子爱人以德他不是纵容老婆至不可收拾然后转头弃之的男人。
我睡得很安乐我的满足感不是装出来的。
第二天我甫出地铁站那辆黑色的车子便驶近。
我上车看着司机问他: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抑或从来没有见过?已经有拒人之意。
见过的何以祥从容不迫地说:在陈丽娜的生日派对中你与志安同来坐我们对面说了半天的话。湘云你好斗胆这么健忘又这么凶巴巴!
我涨红面孔。是有这么一次丽娜二十九岁生日把我们请去吃饭跳舞当晚有许多新的朋友香槟象水那样地喝每个人情绪都很高涨。
我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他感喟。时间过得多么快那时你刚刚结婚。
对不起刚才我太过分。
不要紧。如果我长得象个吊膀子的也不能怪谁。他苦恼地皱皱鼻子。
我笑。这两日都这么巧?
不是巧来接女朋友她失约索改接朋友我在这里已经苦侯半小时。
谁那么没心肝?我很替他不值。
一个迟早要后悔的女人。他说。
我点点头。我相信现在好的男孩子不容易找。
湘云我觉得志安真好福气。
你与我相识尚浅未明所以我笑。事实不是这样的。
到了湘云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如何?
我只有一个钟头。
谁不是?他笑。
他把我带到马会去很近很静替我叫一个海鲜沙拉非常好吃我胃口奇佳。
年事渐高中午吃了热的东西老是想睡觉是以老吃蹩脚三明治十分枯燥今天中午算是发现新大陆。
你吃那么多不怕胖?何以祥问我。
从来没有担心过。我笑。劳动量大没有多余的卡路里。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伸一个懒腰。以祥几时你到我们家来我做菜给你吃。
真的?你公事那么忙回家还要煮饭?
这是我的嗜好爱吃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上海人?我想念上海菜。乌贼烤、咸菜炒丝笋丝、百叶结鸡汤、清炒鸡毛菜唉极普通的家常菜馆子都做得太油腻。
我讶异。我也是上海人这些菜是我拿手志安是广东仔他老嫌放油多不大爱吃。
呀?以祥跳起来眼看要批评志安没有品味终于忍祝
我忽然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周末来如何?
好这星期六下了班就来我负责买菜。
好的。我又放下心。我与志安会好好招待你。
以祥这么神气聪明爽朗多一个他这样的朋友求之不得。如果他不嫌弃真可以常常来我们家。
那日下班到家志安有重要的消息等着我宣布。
我拍手说:咱们中彩头奖了。
没有那么幸运啦我要到内地去接洽一宗生意后天启程。
嘎那么仓卒?
才去一个星期而已成功的话今年的花费不用担心再看明年有没有机会发财。他趾高气扬的搓着双手。
志安一向是乐观者中之佼佼者。
好我与他接一个响吻。祝你马到成功。
我会跟你通电话。他说。
暧周末我约了人来吃饭要不要推掉他?
不用你自已招呼他得了否则一个人闷着没节目怪无聊的。
几时这么体贴起来?
怕你跟阿拉伯酋长跑掉。
那日睡到清晨五点忽然热醒思潮起伏日间公司里与生活中所受的委屈全部纷杳而至涌进脑袋。一霎时握紧拳头觉得做人实在苦闷无味。
我深深叹口气幸亏不常失眠否则真是减寿。随即又想到丽娜不知睡得好不好金钱只能买到床而买不到睡眠不过躺在席梦思上失眠总比躺在路边失眠好她睡不着时想什么?那么无底深渊似的我很同情她我羡慕她一柜子的衣服以及其他的特权但做人要是做全套的整个包装来算做陈丽娜也并不划得来。
也许我祀人忧天也许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面孔浮肿。
志安没发觉。老夫老妻他不注意这些。
我想避开以祥的车子故意早到十分钟但是他已经在等我。
他说:今天是特意等你我已甩掉那个小姐。他看我一眼。你老穿得那么素咦今天精神好差怎么搞的?他倒是看出来了。
天气热。我说。
闹情绪?
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早就没有清绪了。我笑。
你控制得真好丽娜有你一半成就已经不得了。
她不同这是她带来的福气是应该的我认真的说:她何须唯唯诺诺笑脸迎人弯腰哈背。她又不吃开口饭又不用求人。出来做事的人自然是和颜悦色的好俗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有没见过一些吃着大众传播饭的人?一边求人一边得罪人真可怜。我停一停。口气像不像老太婆?
你也不必求人呀。以祥说。
我想一想略感满意。诚然我与志安自成一国有我们小天地自给自足他帮我我助他外头有什么横风横而不必去理它这就是结婚的好处了。
谁有钱谁威风谁倒霉谁沦落都成为与我们无关的身外事所以为这个家再辛苦点还是值得
人生道路并不好走实在需要一个伴侣。
我心有一丝温柔的牵动。
中午要不要出来吃饭?
今天要到中环开会。
那么允许我接你下班。
以祥我犹豫。这不大好吧长贫难顾。
只是一程我又不是送你到家顺路。
我想一想这也倒是真的。
我同他说周末志安不在香港他要出门我们改在外头吃饭如何?
什么?又要逼我到外头去吃?我不干你说好要显手艺的非下厨不可如果不方便你到我家来好了我有老我们不会单独相处--你就是忌讳这个是不是?
我只好笑着说好。
他真是个聪明人什么都觉察得到。
这样吧一并把丽娜也约出来你同她说明来龙去脉。
他皱眉。这么多人!
什么?才三个人而已。
我看看她有没有空你也应该知道她晚上的约会排得密密麻麻。
我送志安到飞机场回来就收到以祥的电话。
丽娜不在香港她到南美洲去了。
那好明天下班见。
明早你开志安的车上班?他很关心的问。
不。我说:我不开车。
为什么不?他大表意外。
省一点隧道来回已是十元还有停车场每小时五元计干么?
你也太贤良了!湘云多少收入只及你三分之一的女人已经嫌地铁臭你何必太刻薄自己?
我陪笑。
真是那杨志安不知几世修到也许真是他天生的福气不由人羡慕。
我的缺点也很多不足为外人道。每个人都有缺点优点以整个包装示众像一种化妆赠品有些颜色适用有些简直可怕可是总括来讲有可取之处就没有关系可以放心采用。我们明天见吧。我不是没有感慨的。
第二天他把我接到他家去。
车子驶向郊外的道路我就知道他非富则贵到达他家门我张大了嘴。
一整座红砖的房子有三层楼高半新曹的英式建筑高贵而纯朴。我哗的一声。人间仙境!
客厅是白色的宽敞无比放着酸枝色的家具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落地长窗透进充足的光线可以看到海景。
我们挽着菜进厨房老佣人迎出来接过。
这么美的房子你一个人住?我问:比丽娜的家还要漂亮!你父亲是谁?我很讶异。
一定是我父亲的?他无奈的问。
看就算你出娘胎就开始赚大钱你也赚不到这层房子。我笑。
心中无限羡慕。我最爱宽大的居所装修得极其简单责用像这里一样这种屋子像家是个生孩子的好地方小孩再多都不觉得烦随他们满屋子奔跑自由自在。
他带我参观每间房间我不住的赞叹等到参观完毕佣人已经把食物全都准备好。
我做个现成的大厨一下锅就做好三碟简单的上海小菜复杂的留待下午再做。
这一顿钣吃得晚三点钟才收拾桌子因此吃得特别多我有点昏昏欲睡大屋子空气通爽我在一张白色的沙发上靠着听细碎的音乐如登仙境一样。
此地无案牍之劳形没有什么是要担心的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下半世如果可以在这间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度过倒也真够理想。
地方这么大。志安一直想找一间工作室可是凭我们的力量要得到一间这样的屋子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太奢望。
而幸运的以祥他一生下来就拥有这一切还有点闷闷不乐呢谁说人不是最奇怪的动物。
我的思想飞出去老远。
湘云在想什么?
这间屋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屋子。
谢谢你。
快快结婚吧以祥生很多孩子让我们替你高兴一下。
他说:找不到对象。
真的要配得上这间屋子的女子
而且不要忽然变种作怪替我出主意装手势要改变我这里的装修。他微笑。
一定有贤慧的女孩子。
现在每个人都为自己。他斟出白酒老是想:对方能给我多少是否愿意供养我日后我生活有多威风很少有人象你湘云这么美这么天真而这么真挚。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住大突起来。我以为你在说白雪公主哈哈哈哈。
还这么乐观!他懊恼地说:你与现代价值观念脱节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势力虚荣的社会。
可是我看见这间屋子也不住悚然动容。他把我赞美过度。
只有你配做这里的女主人。他忽然说。
我一怔放下白酒的水晶杯子我没有听错吧?
他在说什么?这个新朋友露骨地在暗示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替自己解围。怎么你打算以低价将这幢房子卖出?恐怕我们连保养费都付不起。
湘云这太幽默了。
我说:我是个已婚妇人。
爱志安?
自然。
我看你们也并不是轰轰烈烈的。
我笑出来。诚然我从来没有为难他也从来未曾制造过为他自杀的机会这样的爱不够标准吗?
不够是紫色的天空、白色的云、音乐、舞蹈、焰火──
钻石、游艇、名气我接下去。我们两个人的思想有点距离。
但是你比谁都有资格享受。他英俊的面孔趋向前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别再讨论这个令人尴尬的题目不然的话我就要提早告辞了。
他凝视我深深叹一口气。
或许有机会你应当接近志安他有许多优点我跟他学会很多。像自得其乐像充满信心像好学不倦。他是个好伴侣。
拿我比他呢?以祥问。
你也有许多优点你有了不起的家世你也很好学你英竣聪明、小心懂得人的心理、会享受哗如果我是个廿三岁的姑娘追得腿跟发酸也要把你追到手。
现在呢?他问。
又来了。
回答我呀。
我看看他。现在我的丈夫是杨志安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没有更好的了?
你想想以祥这世界上会有免费的、不劳而获的东西?也需要耕耘否则何以为继?
他吁出一口气。你太理智。
志安这么好我还到外边犯险?我当然理智。
说来说去我还是比不上志安。他颓然。
算了吧志安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何必要斗赢他?
为了你呀。
越来越好笑了。我正色说。
并不是笑话本来倒是为求一笑但经过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人。
什么为求一笑?这裹面有故事。
你与你那可笑的价值观念!
我等他说下去。
有些女人死命说对钱没兴趣到头来发现最虚荣的原来是她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人格飞身而上。
我问:你何必费时间去证明人家是否口对心?那是个人自由。
可是丽娜想知道你是否口不对心。
我只花十秒钟便想通整件事我霍地站起来。
我要走了。
湘云──
她派何以祥来证明我是否能够抗拒看一个更好的男人出现后我是否会仍然坚持志安是我理想的配偶。
我一刹那非常愤怒。
陈丽娜实在大无聊了她生活闷得几近流泪所以才会找一个真挚的二十年老朋友来开这种玩笑。
这是一种疯狂、歇斯底里、不负责任、破坏、心理行为。
我为她难过。
二十年的友谊就因为有人一时发起神经而告消失。
我的气忽然平了。
损失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需要我更多。从此以后谁听她吹牛、胡诌、示威?谁在午夜接她的电话谁在她的时倏陪伴她谁规劝她给她忠告?
既然她不重视这个朋友我干么要觉得不快?我有工作她没有。我有丈夫她没有。我有家庭她没有。
诚然她有钱愿她与她的金钱快乐哈利路亚。
我气真的平了。
来我说:何以祥送我回家这条路上没有公车。
湘云你真了不起。他很佩服的说他看出我心理变化。
我说:走吧。
湘云丽娜一向爱开玩笑。
我不置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诋毁丽娜我也变成小人放过她更是虚伪的圆滑最好什么都不说。
而且你已经过试炼你不折不扣是个忠心的好女人你怕什么?
我仍然不出声。何必分辩?我人格如何轮不到陈丽娜与何以祥来置评。
丽娜这个人很爽直他一路开车一路说:心中不藏什么。
我最恨所谓爽直的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的屎事肯不肯说出来?在人前胡作非为的人全仗着我够爽直这四个字他发起疯来扼死阁下还算是美德呢因为他想什么做什么不藏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心平气和地同何以祥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湘云太晚了他说。我要追求你。
我警告说:我丈夫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的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只有陈丽娜既天真又愚蠢我会同他公平竞争。
省一省功夫吧。
他瞪着我。
跟丽娜说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忠心的女人想深一层也许只因为这个‘更好的’还不够好假如真的好到世界上无双的地步也许我会考虑变节。
我有什么不好?他大为震惊。我还不够好?
我摇摇头。真说出来就没味道了再见。
他很失措大概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不够好。
回到家关上门我放下手袋伸个懒腰。
当然还不够好年轻女孩子一见到他也许就种情了。那不过是因为她们还年轻的缘故。
他有什么好?同我一般做一份工开家里的车子住家里的房子他老子只要钩钩手指尾他就扑过去听命这种富家子头脑最清醒凡事看父亲的主意行事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他父亲他什么也不是。
偶然也会出现一个怪胎一定要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正式结婚也捡不到便宜在冷宫住几年还不是苦得知难而退。
看太多了。
如为这样的人才就动了心太幼稚可笑。
丽娜最幼稚可笑。连生她的气都不是我叹息。二十年朋友。但朋友是长期论功过的真不知应不应同她翻脸。
电话铃响了。
我去接听是志安。
我刚到旅馆。他说:怎么?没出去吃饭?
已经回来了。我说。
好吗?他故意夸张。
我看看手表。别神经才分别五小时而已。
如隔三秋。
我也是志安。
明天再通电话。
再见。我说。
他也说再见。
我舒服的放下电话搁起双腿。
电话又猛地响起来。
又是志安?我连忙再听他忘了什么?
湘云?是丽娜的声音。
是。我与平时无异的回答她。
以祥在我这里。
埃我没接下去。
他骂我一整个晚上了要我向你道歉。
是吗?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是我不好──
你没有什么不好我并不介意。
真的湘云我开了你一个玩笑。
你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我说。
凡人都觉得被人利用这句话四季通用比称赞她是个美女还管用。
那么你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
我实在是不应该──她说。
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的自我嘴巴里流出来。什么不应该你对我好还来不及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大家像姐妹一样快别说这种话我要睡觉了改天再谈。我不想多费劲。
湘云我约你你还会出来吗?
当然出来我讶异的说:为什么不出来?挂上电话。
生气?生气就表示重视这个人干么要生气?很久以前就觉得与丽娜有隔膜现在不过证实了这一点。
我休息。星期日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照样的出门到地铁站看到何以祥的车子在门口等我。
湘云。
我同他打个招呼继续往地铁站走去。
他自车中跳出来湘云!
我一刻不停的开步走。
他说:上车来。
我说:地铁会比你快。 别跟着我了别浪费时间外头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肯为管接管送付出很大的代价别在我身边兜来兜去。
我钻入地底。现在怪没有地洞钻的人真的可以得其所哉了。
我顺利到办公室他打电话来我不听。
应付这种事件我是老兵哪个女人二十多岁时没有拒绝过一打半打的不贰之臣。
据经验所得这些人一过了头半个月还不是去腻别人了谁也没有为谁殉情自杀或是伤风鼻塞。也难怪丽娜要大声疾呼说现代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下班他的车子在门口等我假装看没见扬手叫计程车。到了地铁站蓦然发觉他站在我身边。
他跟我一起进车厢。咦这人把车子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出声。
到了家他问我:不请我上楼?
很倦了改天志安回来他同意的话请你上来吃饭。我温和的说。
他摊摊手。我跟下去也是白跟?
白跟。
送花也没有用?
完全不管用对这类手法我完全免疫以祥我身经百战再大的阵仗都见过你早休息吧。
我们是朋友?
绝对不是仇人。
他拍拍双手。那么再见。
我朝他摆摆手。
志安那天向我报告工作进行顺利他可以比预期时间早二日回家我欢呼。
他笑。看样子没有酋长看上你。
真的没有。我说。
何以祥经过一天就放弃了。他那种人要一天见效的追求一个上午下午就恋爱晚上卿卿我我到清早烟消云散。再去追求另一段故事。
速食面即溶咖啡的时代什么都要快什么都要物有所值。何以祥今天已经亏了本当然不能再蚀下去。
我叹口气想到我十多岁的时候男孩子仍是浪漫的花一束束的送一点要求也没有甚至没有问是否收到默默的心怀。还有送书、送时间、送关怀的入。
不比现在现炒现卖花都送到公司去多一双眼睛行注目礼就更划得来。女人现在都不流行坐在家中了。
我无端的怀起旧来。
今日的少女生不逢辰不知她们损失了多少难怪丽娜我仍然怀念丽娜。
我拨电话给她。喂出来喝茶明天下班等你。
她狂喜几乎哭了。
友谊万岁。老朋友给香蕉皮踩一下也就算了况且谁损失了什么?眼睛鼻子依旧在。
见到她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你一世不睬我了。
舍不得终于说了老实话。真不明白老夫老妻怎么说离婚就离婚。那么多恩怨一时怎么理得清我真是舍不得与你断绝邦交咱们的感情再多瘢痕也胜过泛泛之交那种无懈可击的客套。
湘云。
我们互相拍击对方的背部。
我说:你介绍的那个更好的人真的非常丢脸。
你的要求太高。她说。
不是我这个人做事四平八稳安全度很高。好那一、二倍三、四倍都是不够的要好一百倍那才管用。
哪里有那样的人!
有。
谁?
令尊大人。
去你的!
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去接志安回来。
我与丽娜在茶室门口道别。
志安匆匆忙忙的自飞机场奔出来四处探头张望这家火一点也不潇洒真服了他。
湘云!
我趋上前去。
哗如隔三秋。他又是那句话。
我笑了更好的?甚么叫做更好的?
没有谁是更好的连我自己都不是别人心目中更好的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少作梦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