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循声望去,远方,长街的尽头,在一片蒙蒙黑暗中,一个白衣女子现出身形。
柯沐疯狂的动作骤然停止,乱发遮掩下,没了眼睛的眼眶徒劳寻觅,耳朵一动一动,努力捕捉那深情的呼唤。
“沐?沐?沐……”
柯沐突然出声,声音艰涩,像刚刚学习说话的婴儿般吐字不清。他在咀嚼这个字,用力念着,用力说着,极力想回忆起有关它的一切。
老乞丐叹了一声:“爱情!奇怪的力量!”马上又骂了一句:“干他的爱情,专门培养粘皮糖,想甩都甩不掉。”
这时那白衣女子已确定这边站着的黑袍人就是柯沐,更是一声声呼唤起来,更加深情,更加急切,更加悽婉。她放开步伐向这里跑来,速度奇快,却掩不住的身姿优美;白衣飘飘,一头金发飞舞,在这灰黑的世界中,纯洁而鲜明。
老乞丐看那白衣女子一眼,哼了一声,一边叨咕:“圣婴,圣女,圣姑,圣奶奶,去掉那个圣字不还是个女人!”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不大的骷髅头骨。
那是一个婴儿头骨,白森森的,小巧玲珑,一个眼眶像普通头骨一样,空空洞洞,但另一个眼眶却长着一只眼睛。拿出时,那独眼闭着,老乞丐一手托头骨,一手放在头骨天灵盖上。那独眼便睁了开。
单看那独眼,与正常人的眼睛一般无二,亮而有神,甚至可以想像,拥有这眼睛的人一样是非常俊美、非常聪慧的。但就是这样的眼睛,却长在一个头骨的眼眶内,死气沉沉的骷髅头骨上,一只独眼生机勃勃,来回转动,看起来便显得十分诡异。
老乞丐这边拿骷髅头骨,白衣女子也没闲着,不知何时,一把银光闪烁的典雅飞刀已夹在掌心,就在骷髅头骨那独眼睁开的一瞬,白衣女子的飞刀也脱手飞出。
那飞刀不知含着何种力量,一经脱手,立刻光芒四射,所过之处,所有黑暗循于无形。刺眼的银光尤如实质,竟盖过飞刀本身,看上去,只有一团银色光球,如流星,直掠向老乞丐。
面对飞刀那无坚不摧的强大气势,老乞丐毫不畏惧,气定神闲,那骷髅头骨的独目滴溜溜乱转,忽然间,老乞丐与白衣女子中间的街路上,所有厚重的积灰无风自动,瞬间形成一道灰幕。
耀眼的飞刀穿过灰幕,老乞丐一矮身,那飞刀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又经过柯沐,穿透一道又一道墙,消失无踪,不知去了哪里。
而那灰幕,一经成形,却又马上涣散,飞灰们四散分离,缓缓的重新落在街路、落在房屋建筑之上。只是刚刚那笔直的街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破旧的房屋。变化得自然而然,就好像那些房屋本就在这里一样。
重重房屋将白衣女子与老乞丐隔了开。
白衣女子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扇动着飞灰,茫茫然四顾,她的前后左右,同时现出一条街路,四条街路与刚刚面对老乞丐的街路一模一样。白衣女子呼唤着柯沐,四顾张望,选了一条街路,渐渐走远。
此时老乞丐身处的位置没变,但因为街路改变,他的所在,已经是两条街路的夹角之内。
骷髅头骨那独眼重新闭上,老乞丐将他揣入怀中,他的衣衫破旧、宽大,里面藏个小骷髅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老乞丐嘿嘿一笑,望着那新成形的房屋得意洋洋的哼起小调:“迷宫迷宫!我爱迷宫!……”
柯沐仍在重复着那个沐字,吐音已清晰许多,念得也越来越快,身体甚至也开始伴着微微发抖,他似乎抓住了头脑中的某根线索、或者某条隧道,正延着它们提供的方向,自一片黑暗混沌奔向一个光明、一份答案,或者一个突破。
看起来,他似乎就要成功了。
老乞丐过了来,那干瘪的手抚开乱发,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抹,精光一闪,一条丝线拿在手中,柯沐的头晃了晃,便脱离脖腔,滑落向地面。
老乞丐一把接住柯沐的人头,拿到眼前,面对面相了相,看柯沐的双眼渐渐失去神彩后,才放心的嗯了一声,自言自语:“死就是死,一个死人,找回生前的记忆有什么用?”一手拎着柯沐的头,一手拽着柯沐身体,晃晃悠悠,拐进曹小炮离开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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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凄冷的街路,曹小炮抱膝独坐,把脸深埋进两腿之间。
因为狗妈妈的死,曹小炮对方四那些地赖儿们恨入骨髓。在狗儿街那小小地牢中,在一路颠跛的驴车上,他在一个个臆想中不止杀死他们千次万次。不过想是想,他以为今生此仇都无法得报,他知道,他终是太弱小。
不过没想到的是,机会,却说来就来。
他在那冷冰冰的吊桥上拼命挣扎逃脱时,一个手臂伸来,将他夹起,耳边一阵风声呼啸后,他见到了老乞丐。
恐怖的老乞丐面带微笑,问了他一句:“臭小子,想报仇吗?想,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立刻答应,无论什么条件。
老乞丐道:“好!”
他要自己动手。
老乞丐道:“杀人,你行吗?”
他当然点头,很用力。
老乞丐道:“可怜的孩子,你总在强求自己。”又道:“你以为自己很弱小,那么今天,让你当一回强者。”
他激动。
老乞丐道:“好,游戏开始。”
老乞丐的游戏,是卖与买的游戏;是强者与弱者的游戏;是支配与被支配的游戏;是威迫与屈从的游戏;也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复仇游戏。
这个游戏中,他是卖肉人,是屠夫,对于他卖的“牲口”,是绝对的强者与支配者,那种感觉,让他陶醉。而杀掉仇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仇恨,还因为道德,因为善恶。被杀者自己,为自己找一个该被杀死的理由,复仇者,不用有任何负担,道德的,善恶的。
这是老乞丐对他的一种保护。
可他在仇恨的驱动下,在没有负担的轻松下,真正的把刀插进一个人的心脏,然后拿出,看着那人死去后,却退却了,心中有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曹小炮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应,迷惑,茫然,郁闷……
老乞丐走了过来,把尸体一扔,人头放下,并排坐在曹小炮的身边。
“这种事,对许多人来说,第一次,是很难的。”
老乞丐望着天,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