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后面,紧跟着追过来十几条黑影也进了小树林。从喊声中他俩知道,那些人在追一个叫韩九斤的逃兵。
“可算是追上部队了!”月色下,人们胸前飘动的红领带,使古新生和少军欣喜若狂。在韩九斤使了个小花招摆脱追兵又弯回来时,他俩帮助追兵抓住韩九斤。脸上有条刀痕的连长跟他们握握手,派人把他俩送到团部。
在团部,两人高兴地见到了他们的党代表陈毅。陈毅也是刚刚追上部队的,前委书记周恩来派陈毅来这个团担任党代表。听说他们所在的二十五师,前身就是北伐时号称“铁军”的叶挺独立团,少军乐得就狠狠打了古新生一拳。
很快,古新生、少军接到任命。两人被派到九连,古新生担任副连长,少军担任下属一个排的排长。
第二天下午,两人报到来到九连连部。
连部里酒味、烟味、汗臭味……混合成一股让人头晕恶心的怪味。屋中央的方桌上酒肉狼藉,五、六个人围着桌子海吃混闹。或许也有人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却没有一个人和他们打招呼。
古新生皱了皱眉头。
少军大声咳嗽一下,拽了拽古新生,故意说:“走错地方了吧?”见古新生给他使眼色,他想一想也就平静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囔说:“怎么会是这样!”
靠门这边一个大汉扭过脸来。这人身材高大,结实魁梧;身体部位好像都以方型结构组成:方脸、方肩、方胸……就连那簸箕般的大手,也给人以“方”的感觉。这绝对是刘桂酬。团部许多人给他们介绍过这位拼刺英雄。
刘桂酬看着少军,眼睛里有几丝冷冷的笑意,好像在说:“你敢小看九连?”
刘桂酬侧开身后,对面露出来一张让人一看就起鸡皮疙瘩的脸。这张脸冷酷得像石头。眼睛里射出的凶光,让人觉得这是个绝对没有人情味的主。这人左脸被刀劈过。刀痕在阳光和酒精的作用下,鲜嫩恐怖地微颤着。这是九连连长,叫周建德,抓逃兵时,少军就记住了这张脸。古新生走过去,把团长的条子递给周建德。周建德浏览了一遍,示意让勤务兵添凳子、杯子、筷子。
“坐吧。”周建德淡淡地说。
少军看着周建德。要不是古新生拽他,他决不会坐下去和这些人为伍。
部队在临川休息三天进行整顿。周建德今天正好生日,就请几个弟兄来划拳灌酒。古新生和少军的到来使周建德大为不满。他觉得这样一个能打能拚的战斗队,让两个学生兵来当副连长和排长,实在是糟蹋官位实在是胡闹。他让古新生和少军自己倒酒自己吃,就隔开一个人,和斜对面的八连长袁崇全继续划拳吼叫。
周建德输了拳,喝了半杯酒,扭过脸跟身后的人说:“替老子喝完。”就让勤务兵把酒送过去。
古新生和少军这才注意到,周建德后面的三腿杌子上还绑坐着一个人。这个人长一张雀斑脸,一看就知道,他是韩九斤。
他就是贺龙部队王康义连的韩九斤。那天他忍受不住王康义的叨叨,“转移阵地”就转到了这里。
韩九斤踹了勤务兵一脚,跟周建德冷笑几声说:“老子不用你心疼可怜收买人心。老子不喝。”
刘桂酬喝了口酒,笑笑,头也不抬地跟韩九斤说:“蛤蟆皮,你以为跑回南昌,你就能吃香喝辣?真是球扯淡的事情。我看,你得让张发奎枪毙了你。”
“早死早转生,辈辈活年轻。老子不怕死。”韩九斤说。
周建德拿起一个人的酒杯,满杯酒向身后的韩九斤泼去。酒在韩九斤被鞭打过的伤口上横行撒野。韩九斤疼得“哇哇”地哭。“操你娘!”韩九斤带着杌子站起来,扑到周建德跟前,哭哀哀地嚷:“你给老子倒,把满壶酒都倒上来。”就用身后的杌子乱砸周建德。周建德正眼也不看,一把抓住韩九斤,说:“行了。你是我爹。我怕你。行了吧?”就把韩九斤连杌子一起按下去。
韩九斤老实下来。嘴上还不服软,冷笑着骂:“周连长,打开仗了,小心老子打你的黑枪。”
这一次,周建德把眼光落在韩九斤脸上,“喔哈哈”地笑了一阵,点着头说:“很好很好,小爹,老子等着你。”周建德又倒了一杯酒,亲自送到韩九斤嘴边,说:“给老子喝完。”
韩九斤还是“老子不怕你”,“老子不喝”。周建德气得又叫了几声“小爹”,“呼”地站起来。
袁崇全见周建德真的动了火,立即奔过来,抓住韩九斤的衣服大骂:“你他娘的,你以为老周不敢杀你?老周杀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老周他是喜欢你和他一样,能打仗,又手狠不怕死。你别以为老周不敢杀你。”韩九斤倒是能软能硬。听袁崇全这么一说,就翻了周建德一眼,说:“周连长,让你喂酒,蛤蟆皮不好意思。”
周建德看着韩九斤,没奈何似地说:“小爹,你小子比老子厉害,逼得让老子叫了你好几声‘爹’。”就给韩九斤松了绑。
韩九斤也坐到了桌前。韩九斤跟古新生和少军挤着眼笑笑,说:“要不是你们两个,老子还能到南昌去,再逛他几天。完了,随便捡个部队往里一钻――有咱这颗不怕死的脑袋,哪个部队也得给口饭吃。”说完了,他又亲热地搂住少军的肩膀,“老兄你很有些功夫,我服你。来,干一杯。”
少军也就“入乡随俗”,举起杯子来,跟韩九斤说:“干,为了革命的胜利。”
两人豪爽地一碰杯,把酒喝下去。
周建德靠在椅子背上,摇头晃脑地念:“人生几知谁无死,留得青山照汗青……”
他的声调还十分悲壮。显然,他不是暗示韩九斤不要耍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想告诉人们,为了革命胜利,不要怕死,要“留取丹心照汗青”。少军想笑又不敢直笑。倒是对这些兵痞有了一些好感。
少军分到韩九斤那个排。那个排的排长早不在了,上面给安排了个副排长。现在没让副排长上,却把排长的位子给了少军。那一阵,周建德对这,也是满肚子不高兴。
少军虽然也很失望,但韩九斤还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坏。这使他又增加了不少信心。韩九斤称少军“老少”。他把少军领到排里后,又把少军介绍给副排长。还主动召集各班来开会,让新上任的少军训话。
少军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酸、甜、苦、辣,似乎哪一种都有,似乎哪一种都没有。晚上躺下后,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休了玉瑛妹妹是自己的错。眼前的路,却又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