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自家女儿说要与工部郎中徐子青做填房,矮子里面挑高子,也是稍稍合了张氏的意,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遇到一个叫陈宽的男子,让女儿突然反悔,坚决不肯嫁过去,张氏心情晴转阴天,成天唉声叹气,对那个叫做陈宽的男子骨子里都是充满厌恶的,一个没有功名的普通人,一个来自乡下的穷汉,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样的人呢?
婚姻大事上,张氏和女儿文清较上劲了。面对喋喋不休的母亲,女儿后来干脆躲在自家房里装病,不出闺门,不见母亲,就是茶饭,也是春熙端进屋里。
这个文清,也是天生有演戏天分,装起病来,像真的一样,愁眉紧戚,一张瓜子脸比平时抹的粉厚了许多,惨白惨白的,本来饭量就小,这时每餐吃下的东西,更不会超过一个猫食的分量。
面对倔强导致“生病”的女儿,张氏也是又疼又恨,却又无计可施。
这一天傍晚,文清还是没出来吃饭,由厨子熬了小米粥,春熙端进去喂了。春熙端了空碗出来时,张氏闪身进去女儿房间,文清看见母亲的身影,原是面朝外,这时一个翻身朝了里,把一个背影留给母亲。
“清儿,身体咋样了?这样撑着怎么行呢,我让他们请了郎中过来,一会就到。”
张氏早就说要请大夫,文清没让,说歇一歇就会好。本来就没病,请大夫干嘛呢?没想到现在母亲还是把大夫请来了。文清也只好将计就计,灵活对付了。
请来的那郎中姓胡,家中世代济世开方,尤对女人病最是专长,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子若有不适,除了朝廷太医官,最先想到的就是这胡郎中了,胡郎中方才本早已闭馆歇息了,却被人拍开门,定睛瞧见 却是个管家装束的人,那人衣着普通,衣料却是上乘,京城藏龙卧虎之地,晓得是个有些来头的,胡郎中不敢怠慢,带了药箱子便跟着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赶来了。待入了这院里的正房,见外屋里站了半屋子的丫头婆子,两个丫头陪着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迎过来,绫罗绸缎,富贵逼人,郎中猜到此人应该就是女主人了,也不敢正眼瞧,略微见了施个礼便被带着入了内室。闺房布置雅致有品位,又闻得幽香阵阵,陈设用具无一不是极其精美,郎中坐在了个预先放置好的凳上道:“请小姐伸出您的手。”
此时的文清晓得是避不过去了,只得把自己一只手伸出了帐子外,春熙拿了一块薄薄的丝绢手帕,搭在文清手腕上,郎中这才开始把脉。
烛光映照下,胡郎中见这手雪白莹润,也不敢多看,架上了自己两指搭上去,闭上眼睛,凝神细察起来。这脉象脉细匀停,游走畅滑,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若说没问题吧,怎的又会这般兴师动众地请了自己上门来瞧病?正费解着,突听自己身后响起了一声微咳,声音娇弱,胡郎中禁不住回头一看,正是给拿手绢盖住文清小姐手腕的丫鬟,想必这个丫鬟便是这个小姐的贴心侍婢了,只见这个丫鬟朝胡郎中使个眼色,胡郎中一下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
他常年给京中大户人家女眷瞧病,早晓得这些人家里门道最是弯曲。有病的装没病,没病的说有病,这般的事体他早见惯了。如今看来这小姐便是属于后一种,是没病装病。为什么没病装病?胡郎中觉得这不是自己要关心的问题,想必一定有难言之隐,自己何不成全她,做个顺水人情?胡郎中心中想妥了,便收回了搭脉的指转向了那贵妇人道:“夫人不必担忧。小姐脉象虽有些弱,只我瞧是心气郁结所致,并无大碍。我这里有个名为芙蓉角香丸的方子,开了去让小姐照着服用半月便可。只是心病还须心药治,家人若能多体恤陪伴,则小姐气血两旺,更易痊愈。”
张氏谢过了,便叫人送他回家。
胡郎中被送出院子,心中还想着自己帮那女子圆了谎言,想必那女子对自己必定是感激涕零的了,心中便有些得意。他心性耿直,平日不说谎话,今日里也不知怎么了,顺水推舟说了一通假话,是不是见了那只温润如玉的纤纤玉手,一下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诊脉时不敢胡思乱想,这时出来了,才臆想着那女子玉手如此,那绸子后的一张脸又是如何俏美?
文清从帐子看出去,却是把这个胡郎中看的一清二楚,宽额头,高鼻梁,下巴却是瘦削,刻意留着的胡子,黑白参半,怕是五十左右的年纪。她不认得这个郎中,原来心里紧张的要命,心怕这个郎中“一语道破天机”,没想到竟然是是个滥竽充数的角色,心想自己幸好没病,要不然,请了这样的庸医,还指望他治病救人?这样想着,心里一阵暗笑。
文清拥被坐着,却见丫头春熙入了屋子,站在榻前看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
“死妮子,笑什么?”
“我说过小姐您要选个时候,好好谢谢那个郎中?”
“谢他做啥,这个郎中就是个庸医,没什么真实本领,就一个江湖骗子的角色。”
“小姐错怪他了,他是谁,你知道吗?他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胡郎中,人称‘扁鹊再世’。其医道甚是高明,不在太医之下。小姐你以为你那雕虫小技就能瞒过他老人家的眼睛?想也不用想。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咳嗽一声让他回头,然后朝他使眼色,大小姐你这把戏可就穿帮了嘢。”
主仆两人正说话间,又闻一阵脚步声,进来的却是母亲张氏,春熙马上缄口不言。
“清儿,这会儿怎样了,舒服点没有?”张氏一进来,文清便睡下去,闭上眼睛,这时也不睁开,依然紧闭着双眼,听见母亲问候,也不理睬母亲。
张氏又转过头去吩咐春熙丫头:“春熙,你去看看小姐的药煎好没有?”
春熙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下文清和母亲张氏。
张氏在文清榻前站了一会,然后坐在文清床前,牵起她的一只手。
张氏年近四十才生出这个女儿,自然是掌上明珠一样疼爱她,母女感情一向不错,文清也不是一向骄横任性,这次的矛盾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知女莫若母,张氏知道,貌似温顺的女儿一旦倔强起来,不是轻易就会缴械投降的。张氏也不打算轻易放弃,这毕竟关系到女儿的切身利益,不是小事,而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一个没有事业没有家产的穷小子,一个功成名就的朝廷命官,两个人的差距显而易见,只是文清鬼迷心窍,不知怎么竟然就看上这个叫陈宽的穷小子。
张氏捏着女儿的手,又轻轻唤一声:“清儿,清儿。”
张氏知道,女儿一半是病,一半是生自己的气,是故意不理睬自己。
这样想着,张氏不由提高声音:“清儿,不管怎么样,这门亲事那是不容反悔的。明日里,我就差人拿了你们的生辰八字去拣日子。”
文清听母亲这样说,依然没答话,一行眼泪却是从眼角流下。
“清儿,为母也是为你好,那个陈宽,你贪图他啥?没官没职,还没个安定的住所,还是寄人篱下,你就是嫁过去,怎么生活?他自己自顾不暇,还指望养活你?况且你们还要生儿育女,就他那点可怜巴巴的薪酬,一家人跟着他喝西北风啊?”
“过清贫生活,我愿意,喝西北风,也是我愿意。”
文清终于睁开眼睛,说出这么一句话,却是刺得张氏心口直痛。
如果说,之前文清的态度还是阴阴阳阳,那么这句话就直截了当表明了态度,那是吃秤砣铁了心,非陈宽不嫁。
“那个陈宽,也是有一把年纪,比那个徐子青小不了多少。肯定是因为家里穷,所以才把婚事拖了,我的傻女儿,你到底图他啥哟,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是坚决不同意。”
“娘,那也行,那我就终身不嫁。”
女儿的态度,比母亲还要坚决。
张氏还要说话,这时春熙已经端了药碗进来,只好作罢。
文清原本无病,这病是装给母亲他们看的。胡郎中开的药方,也不是所谓芙蓉角香丸的方子,只是一些补气补血的中药,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胡郎中已经悄悄告诉文清的丫鬟春熙,所以,春熙服侍文清,放心大胆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下去。张氏看女儿服了药,摇头叹息一声,退了出去。